陈启山笑笑，女儿是早就从这里毕业了的，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人家都不知道还对自己有没有印象，自己就在这儿发呆。不过车既然都停在这儿了，那就安静地在这儿坐坐吧，反正也没什么地方好去的。陈启山将车停下，点燃一根烟，烟头那点闪闪的星火在车内打破了那片宁静，，陈启山望着那忽明忽暗的火光，沉默了好久。

“嗨，咋么在这儿抽起烟来了，对孩子影响不好哦！”陈启山听到一个略带抱怨但听起来还算和蔼的声音，有些不满被打扰地抬起头来，却见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庞，半天没想起来是谁。

“是啊，都三年了，忘记了也不足为奇。”来人轻笑着说道，“不过我还记得你哦，你是连翘的爸爸对吧，我是她以前的老师，还专门为了她找你谈过话的，不过她后来好点没？”

“哦，不好意思，一时没想起来。杨老师好，连翘那丫头好多了，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活蹦乱跳了，可能女孩子还是内敛点好。”陈启山忙接过话茬。

“哦，只要孩子还好就好，大概是我当时太大惊小怪了吧，肯能她根本就什么事都没有，孩子嘛，总会有几天不开心的，过阵子就好了。”

一个站在车外，一只手拎着包；一个坐在车内，手里夹着烟，聊完小孩之后，找不到话题以延续这次谈话了，俩人都静静地，好久都没有说话。直到园内的老师全都收拾好走了出来，见到这两人便走过来打招呼道：“哟，杨老师，这是你爱人啊，还没见过呢！”一下子把杨安茹的脸点燃了，腾起像火一样的红晕。

“不是，你们误会了，他是……”

“嗨，跟我们还扭捏什么，不是爱人，那是男朋友咯，我说赶紧给我们介绍介绍！”

“介绍什么呀，要介绍也得下次，先让人家把会给约了！”一个拍了一下身边的人，连忙接过话，还冲坐在车内的陈启山眨眨眼，示意他赶紧动手追。

“对啊，我说车里的，赶紧动手追啊，要不然我们安茹嫁给别人了，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好了好了，我们都识相点，赶紧走吧，别在这儿碍眼了。”她们一个接一个地接过话，让作为主角的两人没有插话的空隙，只能静静地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

众人散后，杨安茹斜眼瞄了一下陈启山，只见他正看着自己，饶有兴味。杨安茹羞红了脸，低下头去，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陈启山看着杨安茹的窘相，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拉开车门，走到杨安茹面前，将车门拉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杨安茹还没弄明白他的意思，愣愣地看着他。陈启山见对方没有照着自己的意思，松开扶着车门的手，笑着说道：“不管怎样，今天让你受窘了，这是我的错，所以理应我请客的，现在正好是就餐时间，要是你没有别的邀请就成全我的一颗认罪的心吧！”说完还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灿烂的笑容一下子温暖了杨安茹的心田，仍旧沉默着，没有动作。陈启山见状有些尴尬了，“要是杨老师觉得不方便的话，那就改为下次吧，这次是我唐突了。”说着露出了些许失望。“不过你住哪里？我可以送你回家。”伸手接过杨安茹手臂上的挎包，牵起她的手，塞进车内坐好，关上车门，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完成之后，陈启山觉得轻松好多，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新乌里。”杨安茹还是第一次坐上这辆车，还是副驾驶座，这是杨安茹从没想过的，一时间还没从愣神中抽回意识来，机械地答了一个地名。

“哦，这个地方还不近呢！”陈启山见杨安茹有些局促，便按开收音机按钮，优美的旋律从里头流了出来，稍稍缓解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既然都上来了，那就干脆把饭给吃了再回去吧！”陈启山侧脸看了一眼杨安茹，“你喜欢哪里的菜呢？”

“不知道，我很少在外面吃饭，要请客的话，我来请吧，上我家，尝尝我的手艺。”杨安茹说完立刻后悔了，这么说会不会让人家误会，才第一次就邀请人家上门。

“呵呵，想不到我还有这个口福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陈启山有侧脸看了眼杨安茹，此时的杨安茹的脸红红的，微微低着头，陈启山看到的正好是她的侧脸，阳光打在她的半边脸上，染上一抹红晕，像一朵带着点点露水的莲花，令他怦然心动，这是他从没有过的感觉，他不免有些心慌，又有些激动。

车不急不躁地开在马路上，陈启山可以从容不迫地闻着杨安茹身上的香味，根据他的了解，这不是某种香水味，而是洗发露的味道，飘着淡淡的果香，清新又诱人，杨安茹将车窗打开，风从窗户吹进来，将她的发丝吹到他的脸上，头发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像挠痒，又像是故意调弄，偶尔有一两支发丝凑到他的鼻尖，将果香近距离送到他的鼻息内，他想细细地再嗅一嗅，但那头的她似乎发觉了自己头发的放肆，抬手将不规矩的头发拢到耳后，陈启山看到她的食指上一圈银白，那是一个银戒指，显得她的手指更加白皙。

“好了，现在那儿停一下吧，家里冰箱菜都吃完了。”说着便挎着包走下车。陈启山随即也跟着她走了进去。“你喜欢吃什么？”

“随便，我不挑食。”陈启山走在她身后，手上提着篮子，随时恭候她递过来的东西，里面已经装了芍药，火腿、瘦肉等等，很快就塞满了大半个篮子了。

“‘随便’这两个字最不好处理了，不管你，我也随便挑了，到时候没你吃的可别怪我哦！”杨安茹说着回头给陈启山一个俏皮的笑容。

“你看着买吧，正好我在这儿帮你拿！”陈启山看着她的笑容，有些陷进去了。

“好了，咱们去买单吧。”说着提起篮子的另一边，朝收银台走去。

“一共九十八元整。”

“给。”陈启山没等收银员的话音落下就掏出钱包拿出一张红色的人民币递到桌子上。

“怎么让你付钱呢？小姐，用这张。”

“本来是我请客的，这次既然劳烦你下厨，那我总得出点力吧，不用扯了，就用这张，谁的钱不是钱呢！”说着又将递回来的钱递到收银小姐面前。

“谢谢惠顾。”服务员没有因为这两人的磨蹭而板脸，反而很耐心地等着他们拉扯完。

“都说是尝我的手艺了，你出去坐着吧！”杨安茹在厨房里又看到了陈启山趁着她不注意走进来洗菜的身影，连忙手手肘推他出去，陈启山被她推到门口，实在没办法，便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机，无聊地盯着屏幕上的图画。发了会儿呆，目光便再次转移到正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上。杨安茹腰上系着一条粉红色围裙，当她不时转过身来拿东西的时候，正面绣着的兔斯基数着长长的大耳朵，眨巴着大眼睛。杨安茹一会儿洗葱，一会儿切肉，在厨房里转了不下一百圈，那只兔子也不时跟陈启山打招呼，像是怕他寂寞了。

陈启山实在是看不下去电视上的肥皂剧，拿起屁股后面的遥控对着电视狠狠地按了一下，屏幕立刻听话地黑了，陈启山站起身，朝室内环顾一眼。杨安茹住着一件单身宿舍，一室一厅，室内摆设也很简单，不大的客厅里摆设不多，一台电视机放在正对着厨房门口的墙边，大概是她喜欢一边做饭一边看电视。陈启山刚刚坐着的沙发不长，刚好容两个人坐，旁边挨着一个单人坐的，凑在一起便可以睡下一个人，只是脚得稍稍吊着。在电视背后是一面玻璃架，上面零零散散地摆着几个相框。陈启山走近看，便看到好多张杨安茹小时候的照片，有和同龄的小女孩的合照，有在长辈的身上抱着的，有嬉戏打闹的，在最里面的一张，陈启山看到一张她长大后的相片，那是她趴在一个大男孩肩膀上，朝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白白的牙齿暴露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杨安茹在厨房里用力切着什么，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响声，将陈启山从相片中唤回神来，他将照片放回原位。转身走进厨房，接过杨安茹手中的刀，细细地切着砧板上的胡萝卜。

“想不到你切起菜来还像模像样的嘛！”杨安茹站在一旁看着砧板上粗细均匀的胡萝卜条，由衷地赞扬道。

“那是当然的啦，我偶尔也会下厨。”陈启山继续手头的工作，不一会儿胡萝卜切好了。“还有什么没弄好的吗？”

“呃，那你把这个洗一下吧，我先去烧菜。”说着将青菜塞到陈启山手中，在没有拒绝的神色。

俩人默契地配合着，一个扬着锅烧着菜，一个或者洗菜，或者帮忙递着各种配料，厨房的温度在不断升高。

“好咯，上菜了！”杨安茹端着一盘菜走向客厅，陈启山连忙走到跟前想要帮忙，杨安茹说“里头还有一盘汤，你去端过来吧！”

“尝尝看，怎么样？”杨安茹舀了一勺汤到陈启山碗里，一脸期待地看着陈启山的表情。

“不错，很香！”陈启山闻了一下赞扬道，低头喝了一口，“嗯，尝起来更鲜！”陈启山抬起头，眼里满是赞许。

“那再尝尝这道。”杨安茹夹了一块肉到陈启山碗里，然后又等着看他吃。

“你也别光看着我吃了，赶紧吃啊！”陈启山这才发现杨安茹光顾着看别人吃了。

“不嘛，看你吃是一种享受，你一样样尝完了，我就会吃了。”杨安茹固执地回答道。

“好吧。”陈启山无奈地在每一个盘子里夹了一点塞到嘴里，然后露出两眼放光的表情。“现在可以动筷子了吧！”

“嗯。”杨安茹满足地对陈启山笑笑，然后开动筷子。两个人安静又不失和谐地吃完了这餐饭。

“天晚了，再不回去，连翘妈妈该担心了。”

“没关系，我帮你收拾了再回去。”陈启山继续手中的动作，将碗筷收到厨房的水池里。

“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的，今天本来是我做饭的，可你也帮了忙，再让你洗碗，我就不好意思了。”

“这有什么，我反正呆着也是呆着，还不如动动手呢！”

“为什么你这么顺手，像是经常做一样。不过据我观察，你应该是那种双手不沾阳春水的人啊。”杨安茹看着陈启山的所有动作都很流畅，便觉得很诧异。

“哦，这个啊，我在家做过，所以就顺手了。”陈启山无所谓地回答道。

“那你们家还真温馨呢！怪不得连翘特别招人喜爱！”

“温馨……”陈启山说着凝望了手里的水一会儿，话音卡在喉咙里。

“怎么了？”杨安茹也察觉出他有什么不对劲，处于本能地问道。

“有些事是不能光看表面的，”陈启山侧头望了一眼杨安茹，“至少我们家就是这样。”

杨安茹将手下的动作放轻柔下来，静静地等着陈启山接下来的话。

“墨琳，也就是我妻子，连翘的妈妈，她原本也很会做饭，我们结婚是当时觉得互相还不错就在一起了，反正一了百了，就像死马一样当成活马医了，”陈启山勉强地笑笑，“起初倒还相安无事。墨琳的骨子里不是一个甘心守在家里的人，她的心思全都放在她的事业上，我和女儿再她心里总是被排到第二位，或许第二位也排不到吧。”陈启山的脸上又闪现一丝无奈，转而又埋头洗着碗，水从水管里冲出来。

“可能她这么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她自己的事业里，是因为她对你们父女俩放心吧！并没有要把你们丢掉的意思。”杨安茹听完出声安慰道。

“这个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我总是在为她找借口，但她总是让我失望。”陈启山有些激动起来。

杨安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静静地等着他的后文，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因为手头的东西都洗完了，剩下的全都在陈启山的手里，她不好去拿，怕打破了他的悲伤。

“她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她一直都在跟那个男的秘密约会，从前我们就为这个吵过，她说他们没什么，但这样无间断地见面是什么意思？是要寻求安慰吗？她将我这个丈夫置于何地？”陈启山将手里最后一个碗洗干净，抬起头看到杨安茹的眼睛，不好意思地抬了抬嘴角，“抱歉，让你听这么多牢骚！”

“没关系，呃，我的意思是你将心里的不快讲出来即使对我的信任，同时也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不过我在这方面没法帮到你。”杨安茹有些歉意。

“有你听我发牢骚就够了。”陈启山的语气柔和下来，目光温柔地落在她的身上。

“那先坐下来喝喝茶吧。”杨安茹端着水壶走到陈启山面前。

陈启山这才注意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套茶具，暗红色的身体，使得它们被自动隐身在屋子里，室内整体上看是轻松简洁的格调，唯独这套茶具是暗色调的，在这里显得有些突兀，但细细品来，却又觉得很和谐。杨安茹将水壶放到茶几上，然后坐到那个小沙发上从茶盘上拿出茶杯和茶壶，将水壶里的水倒入茶壶里，立刻便看到绿色的茶叶在茶壶里翻滚，不一会儿便闻到阵阵茶香从茶壶里飘出来。杨安茹按着茶壶的盖子，陈启山闭着眼睛听着茶从茶壶里溜出来的声音，液体哗哗地流着，洗涤着他的心灵。

“好了，可以喝了。”杨安茹轻声唤回陈启山的意识。陈启山端起杯子，送到鼻尖，深深地闻了一下，然后慢慢送到嘴边，液体的清香也润湿了他体内的每一处。

“在饭后的休息时光喝上这么一杯茶可真是享受啊！”陈启山由衷地抒发着内心的舒畅。

“怎么样？能够让你身心轻松吧？”杨安茹打趣道。

“嗯，的确轻松多了。难怪你总是看起来那么飘逸温和的。”

“哦？我是不是应该说声谢谢了？”

“老是那么谢来谢去的太累，刚说你飘逸来着，怎么能被这些世俗的东西所束缚住？”

“那好，那就品茶，不为别的。”杨安茹也端起杯子细细地品着。不时地端起茶壶为陈启山的茶杯满上，直到茶壶见底。

“我也该回去了，天真的黑了，怕连翘一个人在家里呆着会害怕。”陈启山放下杯子，站起身对杨安茹说道。杨安茹也站起来，拿过大衣替他披上，走到门口，陈启山说不用送了，快回去吧，便径直朝车走去，留下杨安茹靠在门边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车开去好远了，灰尘已经安然地落到地面上，杨安茹才转身关上门，怅然若失。

杨安茹坐在陈启山坐过的沙发上，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沙发像他的身体一样，温暖地包围着她，她慢慢地缩到沙发里，没有开电视，就让自己沉浸在黑暗里。茶几上的茶杯口还留着一片茶叶，杨安茹倒了半杯水进去，马上那片茶叶便随着水的冲力上下翻腾着，她的心也跟着上下翻滚。这一夜，她就蜷缩在这个狭窄的沙发上，双手抱着胳膊，就像一个倔强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