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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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戎马倥偬四

洪征明冲过冰河跑到河对岸时回头一瞅,只看到有两个人跟上来,其他人在一瞬间都不见了,郭政委不见了,白忠发也不见了,眼前的这两个人他不认识,但能认出他们身上的羊皮是他家的。河对岸的马家军哇哇乱叫着还在向这边开枪,河中间的冰面又躺下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几粒子弹夹带着尖利的啸叫声从他头上飞过,马家军乱哄哄地叫骂着却没再从那铺着人肉的冰面上跑过来。他没敢多想,只是拼着全身的劲向林子中间跑。他怕在雪地上留下脚印,就专拣树底下没雪的地方落脚,也不知跑了多久,看到有一棵大树根下有一个洞,毫不犹豫地一头扑了进去,只听一声怪叫,一个黑影嗖地一声从他身边蹿了出去,把他吓出一身冷汗,定睛一瞅才看清是一只身上披着老毛的狐狸,他的心才稍稍平静下来。看着洞口外的茫茫雪野和雪地上那些黑压压的树,洪征明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恐惧,这种恐惧更甚于马家军马刀和匕首的残暴,在了无人烟的山林中凶狠地压向他的身体,渐渐地将他的心越攥越紧,把无助无望的悲苦一股脑倾倒在自己心中,变成奔涌的眼泪溢出眼眶。抓走半个月了,也不知道阿爸现在怎么样了,受伤的阿爸身体好没好,阿妈一个人带着三弟和小妹妹又怎么样呢。算算日子,再有几天就过年了吧,半个月来的经历一幕幕地在他眼脑中闪过,家是他现在唯一要想的概念。起兵打仗了,不能念书了,想参加红军又不要,没参加红军却又和红军到处跑,刚从峡口捡了条命逃出来,现在又不知去哪里。这天下大了去了,怎么就哪儿都是马家军?他开始后悔起自己当时要当兵的这个想法,更想到了了十三岁的瘦弱的弟弟被马家军拉到冰面上挥刀割脖子时在他的惊呼声中的那扭头一瞥,于是他双手捂着脸哭起来,哭着哭着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天黑的时候,一阵断断续续的在雪地上落脚的响声将他惊醒,他竖起耳朵仔细一听,觉得这声音不那么急促也没有规律而是很杂乱,像是一个人走了很长时间的路特别累了迈不开脚的那种声音,不像是马家军在搜山。他趴在地上偷偷地向外张望,看到两个黑影慢慢地向这边走来,也听到他们在说话,并且听到他们说“郭政委”。洪征明料到肯定是红军,就像是遇见了救星一样伸长脖子喊到:“过来,过来!”这两个人挤进洞来问他怎么没跑远,洪征明也不回答而是反问他们怎么没跑远。“你叫什么名字?”其中一个人问。“洪征明。”洪征明回答。“哦,就是那天晚上在三道湾抓的?”另一个人问。“嗯。”洪征明努力地点点头。“我叫何玉亮,他叫陈兆祥,都是江西人,他十七我二十。”“哦,我十五。”洪征明说。“我们红军都很年轻。”何玉亮说。“你们怎么也没跑远?”洪征明又追问道。“还没跑远?你知道我们现在离冰河有多远吗?我们都一口气跑出四五十里地了!”陈兆祥说。“那我们现在往哪里跑?”洪征明问。“延安呗。去找毛主席!”陈兆祥说。“是啊,我们一定要回延安,可是郭政委现在也不知在哪里。他说过我们一定要去延安。”何玉亮叹口气说。“你说吧,你比我们大,我们听你的。”洪征明说。“不管什么时候到延安,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找到队伍。哪里有我们的队伍我们就去哪里。敌人都回去了,没有追我们,可能他们杀人杀得太多,不在乎了,抓住就杀抓不住就不管了。这帮狗日的,有朝一日老子杀回来,一定将他们统统杀光,为战友们报仇!”陈兆祥说。陈兆祥咬牙切齿的发誓为洪征明增添了精神,看来只有跟着红军才能为弟弟的死报仇,于是他坚定地说:“对,我一定要参加红军,为我阿爸,还有白家阿爸,还有我弟弟报仇!”“洪征安?早上在冰上被敌人杀掉的那是你弟弟?他是我们这些人当中最小的了吧?”陈兆祥问。“是啊,敌人就是这样的凶残,连十三岁的娃娃也不放过!我们红军就是要消灭这些狗东西,让我们这些穷苦人也挺起腰杆子来。这里不能久留,我们还是走吧!”何玉亮说。“我现在就想拿起枪为他们报仇!”洪征明说。“等你到了延安,参加了红军,参加了革命,就会有枪了。”何玉亮说。“我们就沿着这河走,只要有水的地方肯定有人家,我们才能讨得到饭吃。”洪征明的这个意见得到了另外两人的认同,他们就顺着河向下游走去。他们不敢三个人聚在一起,看到有村落的地方就分开走,以免引起别人注意。那个年月里,讨饭也不是能顺利地讨得到,遇见善良的人家会慷慨地让你吃一顿饱饭,遇到刁钻的人家就会让你替他家干活才能换来一点吃的。三人把讨来的饭食集中起来,等到会合在一起时再分食,陈兆祥、何玉亮是南方口音,大白天不敢抛头露面,只有洪征明一人敢在白天去讨饭。这天洪征明到一户人家讨饭时,这家人让洪征明去马圈起粪,这家养了好几匹马,洪征明干了足足一整天才干完活。当他怀揣着讨来的三个馒头来到约定的地方时,发现陈兆祥、何玉亮都不见了。洪征明大吃一惊,是让马家军抓走了?还是……他不敢多想,但又不敢走开,只好在约好的土坑里等,天太冷了,他怕自己被冻死在这里,就走出土坑向临近的村庄走去,快到村庄时有狗开始狂叫起来,隐约看到有两只狗向这边奔来,洪征明暗暗叫苦,情急之中将棉袄脱下来顶在头上就势往地上一蹲,宛然一块石头突兀地矗立着一动不动立在原地。打小他就听人说过,遇到狗扑过来时千万不能跑,要就地蹲下吓唬才能把狗吓跑。两只狗冲到面前汪汪汪汪地叫个不停,不肯走开,洪征明心想要是一直这样还不把人冻死了,找不到陈兆祥、何玉亮,等天亮后不就有麻烦了。于是他一个急跃腾空跳起向那两条狗扑去,两只狗突然间看到有个黑呼呼的东西飞了起来,吓得转身就跑。“他妈的,原来你也怕人啊!”黑暗中洪征明起身穿好衣服笑了笑,大步向一个草垛走去,他清楚地记得,这些红军那晚就是在他家草垛里睡的,现在他也要学学红军,不然冻死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不值了。天大亮的时候,他听见有人说话,就悄悄起身爬出草垛,沿着大路向前走去,他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儿,但他知道这样走肯定是离大山越来越远。早晨的山风很急,从山谷里吹过来的冷风像是冰水一样从他身上流过,浸淫着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他感到很冷,就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离开家半月了,没法得到家里的一点音讯,现在他最扯心的就是阿爸了,马家军在他胸口燎开了一个洞,人怕是活不成了,要是阿爸活不成了,这个家还不就完了。他这样想着,脚步越来越快,简直是要小跑起来。太阳出来了,周身也逐渐暖和起来,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洪征明感到这样小跑会引起别人注意,就开始放慢脚步夹在人群中间,随着人流向前走,他的目光打量着身边的人,忍不住问:“你们这是去哪儿啊?”“今天腊月二十三了,镇上韩老财家今天要放年货钱了,我们去抓点钱。”旁边一个人说。“抓钱?”洪征明迷惑不解地问。“就是把钱扔出来让人拣,一来表表善心,二来讨个吉利。”随着人流来到镇子上韩老财家大院墙根下时,发现这里已聚集了许多人,想想从这么多的人当中抢那点地主家表善心的钱应该是很不容易的,洪征明就在一处南墙根下坐定,从怀中拿出一个冻硬了的馒头来默默地啃,眼神却不停地打量四周,看看有没有身上裹着羊皮的像红军的人。等到天黑的时候,也没看到这样的人,他不免有些灰心,但又无处躲,只好随着一些讨饭的拐进墙角处的一个门洞里紧挨着他们躺下,伸手往怀里摸摸,感到两个馒头还真实地躺在怀中,就抽回手捂住它们睡着了。这时他清晰地梦见了阿爸笑盈盈地看着他却不说话,朦胧中他觉得有人在他身上乱摸,他忽地一下捂紧了那两个馒头睁开眼,看到一个老叫花子正抱来一捆麦草往他和旁边那些人身上撒,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他冲着老叫花子笑了笑,算是致谢。第二天太阳出来老高,在门洞中睡了一夜的人中有人醒来,骂骂咧咧地说昨晚有人抢他的好吃的了,也有人说他睡韩老财家大姑娘了,也有人说吃啊睡啊顶个球用现在不是还在这儿吗,还是快起来想办法要饭去才是正道,说笑间纷纷起身走出门洞,但睡在门洞最里面的那两个要饭的却丝毫没有动静。有人说饿死了吧,有人说冻死了吧,也有人说这年头管那么多干么每天都有阎王爷要的,见多了。只有昨晚给大家身上盖麦草的那个老叫花子走过去轻轻地踢了踢他们说:“起来吧,哑巴,填那三寸葫芦去!”那两个哑巴这才坐起身来扒开捂得严实的面孔。“何玉亮!”洪征明叫了一声后就被何玉亮严厉的目光制止了。老叫花子怔了一下,哈哈一笑说“你们认识啊”,就知趣地走开了。等叫花子一走开,洪征明扑身上前,紧紧攥住何玉亮和陈兆祥的手说:“你们怎么在这儿!”“那天你出去一天没回来,我们以为你又给马家军抓走了,就先躲起来了,然后就顺路往前赶,来镇上两天了,这儿地方大,我想能遇见你,就装哑巴等了两天。”何玉亮说。洪征明一下子激动起来,扯开衣襟掏出剩下的两个馒头塞进何玉亮和陈兆祥手中:“快吃吧!”半个月的讨饭生活,何玉亮和陈兆祥在觉得洪征明这个还不是红军的小伙子做事有分寸料事也周到,在他们不熟悉的环境里给了他们极大的帮助,这让三个人更加相依为命。年三十那天他们讨饭到一个镇子上时,又遇到了马家军。马家军看到有这么多要饭的就像做梦见到的东西真的出现在眼前一样,尖声叫喊着将所有的要饭者统统抓起来,关进了一座破旧的仓库。这次马家军没有打骂也没有审讯他们,一连关了他们好几天。过了正月初五这天后,他们忽然被装上汽车,拉到一条峡谷中让他们修公路。峡谷中没有大路,只有峭壁上有一条仅容两人通过的小路,这些被抓来的人就在这小路上凿岩劈石,拓宽小路。奔涌的河水在谷底翻腾,偶尔有一只老鹰哀鸣着在谷中盘旋,凛冽的寒风时不时地裹挟着雪花凶猛地灌进他们的衣领,在脖颈里化成水和着汗水流向胸膛。“给这些畜生修路,修好了打我们,真不值啊!”洪征明说。“不,不一定是坏事,路谁都要走,说不定修好了路是让我们打这些畜牲的!”陈兆祥说。“对,我们就当是为红军将来打过来修这条路。”何玉亮说。“修好了路,我们说不定能见到郭政委呢。”陈兆祥说。“你是说郭政委也又被抓起来了?”洪征明问。“不一定,也许他会在哪个地方等我们呢。”何玉亮说。洪征明的心中闪进了一丝微弱的光亮,沮丧的神情也慢慢消褪,低头看看谷底急湍的河水,又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中若隐若现的太阳,洪征明突然间想起了什么,随口念了一句“谷风吹日冷,山雨逐云忙”。这时有一个马家军军官走过来问他:“尕娃,你会做诗?作球个诗,快点干活!”说着就劈头盖脸抽了他几鞭子。洪征明瞅瞅皮鞭,搓了搓被抽得生疼的胳膊,无奈地拿起铁钎继续干活。“你会作诗?你念过书?”何玉亮拦着他问。洪征明扭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马家军军官,点点头。“真好,等革命成功了你教我念书!”何玉亮说“那诗不是我作的,是清朝一位先生写一个山谷中的艰苦景象的。”洪征明说。“那是不是说的就是这个山谷?”何玉亮说。“谁知道呢,他来没来过这里,反正我们还是要修路,就当是为红军修。”洪征明说。春暖花开的时候,一个好消息猛然传到这里,延安派人来接他们了。先到了兰州,再到平凉,编入部队受训,之后洪征明被送到抗大学习。洪征明格外珍惜在抗大的学习机会,忘我地投入到学习中。学习让他周身焕发出痴迷的童真气息,两眼放射出贪婪的光芒,心无旁骛地坐在石头砖块垒成课桌的窑洞教室里,像一只寻食的老鹰一般,神情专注地盯着石灰泥土糊抹出的黑板,在那些拣来的敌人的传单背面做笔记,沉浸在入定的境界中。此时的洪征明已长成了一个大个儿小伙,嘴唇上的胡须也更加浓密,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两眼总是闪着犀利的目光,融整个脸上挂着刚毅的神色,浑身都显露着一种干练。也在这年冬天,他入了党,和其他毕业学员一起东渡黄河来到太行,加入八路军,和日军作战。当兵之前的洪征明,有一个崇高的理想,多读书,读好书,然后教书育人,做个好先生,连枪都没摸过。在没有看到日军前,他想日本人也是人怎么会连一岁的小孩子也要杀呢,对此他颇不以为然,甚至有点不相信。而当他在参加冯家铺的那次战斗后他确信,这小日本是世界上最坏的人,比马家军还要坏,世界上没有比小日本更坏的了,于是他也就改变了教书育人的初衷而相信起枪来。他训练刻苦,每当练刺杀时好像眼中都要有火喷出来,那样子吓人,而他扎实的投弹、射击、刺杀等单兵技术在真刀真枪打鬼子时让他感到很得意。在第一次战斗中洪征明就打死了一个小鬼子,为此他受到了连队的表扬。当时他们两个连受命帮助转移冯家铺的老百姓,当他们到达冯家铺时,冯家铺那个小村子已变成了一片火海。日军没抓住老百姓就点着了他们的房子,耀眼的火光烤得人眼睛都疼。日军来这里扫荡,在掩护老百姓转移时他们遇到了一小队敌人的围攻。连长命令队伍往山坡上冲,先占住一个小山头,大家形成散兵群迅速行进。连长说打仗就是玩命,谁抢先了谁就能保命,洪征明端着枪,跟着别人用力跑,虽然有点喘不过气来,但仍然快速往山上爬,酸枣和蒺藜的尖刺划破了皮肤也顾不上,拼命往山顶冲。冲到山梁上时看到一小股鬼子也在拼命往山上冲,他就势卧倒,拉开枪栓,顶上子弹,瞄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鬼子,然后等待连长的命令。连长悄声说,大家先稳住,等敌人靠近了再打。他的视线越过枪的准星,死死地盯着那个小鬼子的胸部,随着小鬼子移动,默默地在心中计算着距离,等连长“打”的命令刚出口,他的手指就稳稳地扣动了扳机,他还没听到自己的枪管中发出的声音,就看见那个小鬼子身体猛地晃了一下,仰面向后倒下去。旁边一个老战士扭头看了他一眼说:“小鬼,打得不错!”洪征明没搭话,迅速地又推弹上膛,将第二发子弹打出去。不过这次没打着敌人,洪征明有点纳闷,自己瞄得准准的怎么没打着?当他推上第三发子弹的时候却发现,敌人哇哇哇叫嚷着撤退了,这时他才听到身旁一声声清脆的枪声,也看清了敌人留下的尸体。战斗很快结束了,连长清点了一下击毙的敌人,当众表扬了洪征明,说他沉得住气,打得好。这让洪征明很高兴,在以后的数次战斗中,他都牢记连长“沉得住气”的表扬而不慌不忙地将一粒粒子弹从容地从枪管中射出,弹无虚发地击毙了好几十个鬼子,得到了更多嘉奖,也因此得到提升,被任命为排长。当了排长的洪征明那时还是一个还刚刚十八岁的年轻人,年轻人的好学和头脑灵活让他迅速地成长为一个很有军事指挥能力的人,这让战友们对他刮目相看,也格外地尊重这个年轻人,而在保卫王家峪的那一次战斗中,他的领导能力更是让大家折服。这年初春三月里天刚热起来的时候,鬼子来扫荡,出动了一个团的兵力向团部驻地王家峪沿途进犯,一路上烧杀抢掠,气焰很凶。团长命令洪征明所在的一个排的战士阻击敌人,掩护团部机关转移。洪征明的这个排只有三十个人,要用三十个人打阻击,洪征明心中直发怵。“敌人一个团,让我们一个排去对付,这看来是不想要我们这个排了不是要葬送我们这个排么!”“不,排长,办法总是会有的。”一位老战士给他打气说。“那你说说怎么办?”洪征明问。“排长,你看,这里是一条河谷,敌人要来肯定是从河谷中走,我们在河谷中打埋伏肯定能让他有来无回。”老战士说。“可是敌人是一个团啊!”洪征明忧心忡忡地说。“我们用水淹他们!”老战士响亮地说。“水淹?诸葛亮的打法啊!”洪征明不禁来了兴趣。“对!排长你看,王家峪两面都是山,只有这河谷连着东西方向是一条通道,这也是敌人的必经之路,现在正是春天冰雪融化山水急的时候,如果我们把山水堵住,等敌人来了再放开淹他们,我们再打,就好打多了。”老战士说。“哎,这倒是个好办法!好,去看看。”洪征明说着就带领大家一起去看地形。王家峪座落在太行山中的一个河谷中,两面是山,一条河从山谷中穿过。初春的河水浑得像泥浆一样裹挟着冰块,掀起一个又一个浑浊的浪花,在河中翻滚,洪征明看着滚滚而来的河水,不觉眼前一亮。去年冬天雪下得多,开春后天暖,山上的雪一时化不完,估计这雪水得有些日子才能完。“水淹!”洪征明紧锁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洪征明动员王家峪全村的男女老少和他的三十个战士们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在河沟的最窄处夯起了一道两丈高的土坝,在堤坝上埋好炸药,然后埋伏在河谷两侧的山坡上,等候敌人到来。当敌人进入伏击圈后,洪征明指挥战士们分散开来出其不意地打冷枪,守在土坝上的战士听到枪声立刻炸开土坝放水。大坝中的水像围困了好几天的野兽一样冲出土坝,咆哮着冲向下游,一丈多高的水头气势汹汹地从天而降兜头扑向小鬼子。小鬼子惊慌失措间向河两岸的山坡逃命,这时洪征明命令战士们点射,保证要一发子弹消灭一个鬼子,抢先上山的鬼子一个个都当了靶子。小鬼子没料到八路军来了水淹这么一手,就急忙往回撤。看着泥水中挣扎的小鬼子,洪征明也不追击,得意地收起枪两手叉腰哈哈哈地大笑。出奇的战斗很快让洪征明成了全师响当当的一个人物,师长亲自召见了他,问他过去是做什么的,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怎么这么会打仗。洪征明就说,“想出来的!”此后的洪征明喜欢上了打仗,没有任务时他就觉得心慌,他已经把打仗当成了一种乐趣,并且一次比一次大胆,一次比一次出其不意,在不顾一切的大胆行动中,他的制胜招数也更加受到领导的赏识,二十岁那年被提升为连长。在他当上连长不久的一次战斗中,他差点战死在战场上,最后救了他的竟然又是在他脑际留下深深印痕的武器——皮鞭。那是盛夏的一次破袭战,洪征明乘夜间下雨带着全连去破袭敌人的碉堡。这次破袭是带着当地的二十个农民去的,目的是把彻底破坏铁路,切断敌人互相之间的联系。经过一天的急行军,半夜到达目的地时,已是人困马乏疲惫至极。为了保证破路民工的安全,洪征明命令战士们先把敌人的碉堡围起来,监视敌人动静,然后让民工用大铁钳拧开道钉,将铁轨掀翻。在按计划一连掀翻两截铁轨后,洪征明满意地命令大家撤退。这时随军记者要为他们拍一张照片,记者在取景时让一名战士点镁粉,那位记者因为紧张,第一次镁光灯亮时没有按下相机快门,就重新来一次。第二次镁光灯闪亮时就有敌人的机枪向这边扫来,紧接着就有两位民工和战士倒下。洪征明冲上前给了记者一记耳光后全力封锁吊桥,掩护民工撤退。战斗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一个晚上,他不敢恋战,指挥队伍边打边撤。天亮时,十八个民工在一个班战士的保护下撤离,洪征明选择有利地形和敌人战斗,近百人的队伍被赶来增援的小鬼子围堵在了附近一个半山坡上早已空无一人的小村庄里。半夜里下起了小雨,雨下得不大却很密,像起了雾一样,紧紧地压制着破败的小村庄,像要捂住所有人的口鼻不让呼吸。一天的急行军和彻夜的战斗早已使战士们疲惫不堪,二排长也胸部中弹负了重伤。趁着敌人停止进攻的间隙,洪征明集合全连战士,作起了最后的临战动员,但心中更多的是不甘心。全连现在不到八十人,虽没有新的牺牲,但数数身上已剩不多的子弹,他脑中还是清晰地不断浮现出了全部牺牲的情景。这是他最不愿想的,也是最不愿看到的,他更不想死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敌人的援兵一到,那将数倍于己,任务已经完成了,就没必要再有新的牺牲,摆在眼前的最重要的事就是突围。洪征明环视一圈,说,“把弹药集中起来,留下十个人和我一起打殿后,其他人突围!现在我们已被包围了,既然冲不出去了,我们就拼了老命和小鬼子血战,用尽一切办法,和小鬼子血战到最后!”天近晌午的时候,雨刚收住,敌人又发动了一次猛烈的冲锋。洪征明集中火力打退敌人的这次进攻,人员损伤过半,战士们又累又饿精神也疲乏到了极点。有人不停地拉动枪栓,看看枪膛哭出声来。大家心里都明白,没有了子弹,打仗就是一句笑话,没有了子弹就是等死。“同志们,我们现在已是弹尽粮绝,但八路军不能因为没有子弹就这样倒在敌人面前,不能死得窝囊。现在突围是不可能了,等待救援也不可能,我们恐怕要在这里壮烈了!动员大家,上刺刀,准备打巷战!再去各家找找,菜刀、镰刀什么的,有什么用什么。”“都已经准备了!”一排长说。“伤亡情况怎么样?”一排长、三排长一一汇报了人数。“损伤大半啊!那武器呢,还有什么能用的吗?”洪征明又问道。“没有了。”卸下弹匣看了看还有几颗子弹,他苦笑了一下把枪别回腰间。剩下的这二十几个人,一个个都像是刚从泥坑里拔出来,瘫软地靠在墙根下,脸上没有一点活人的气色,虽说大家都说要和鬼子血战到底,但绝望却是实实在在地笼罩着每一个人的心。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现在说的话也只是给大家打气宽心,再次卸下弹匣看看里面的几颗子弹,他想到了壮烈和殉国这些词汇,他明白这几颗子弹必须得留着,至少得给自己留一颗,要死也不能死在敌人手上。他挨个查看伤员的伤势,看到二排长和另两个战士胸部中弹,已是气息微弱,有个战士举手伸出拇指和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头,更让他心如死灰。他让人把这三个重伤员抬到树林里,捂着自己的眼亲自对着他们的心脏开枪,然后挖坑掩埋。“都是胸部中弹,没救了。让他们痛快点吧!去找点吃的来!”他轻声地说。不一会儿,两个战士抱着二十几个大萝卜回来了,说前面玉米地那儿也有鬼子,玉米掰不着了,可能是又来援兵了。“先吃点东西吧。然后留遗书。”洪征明说着伸手接过战士递来的萝卜,默默地拧下萝卜缨子放在鼻子下嗅,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时间不会太长了,这个世界上值得自己留恋的东西太多了,到现在还没有仔细地去回味一下,有点太不值。可是这是在打仗,一切的留恋那都是战场所不允许的,你只有玩命地和敌人硬拼才是最主要的。他搓掉萝卜上的泥土,张口狠劲地咬了一口,让这一大块萝卜在口腔中打滚,却无心去感受那萝卜的味道。突然,他的目光被绷在土墙上的一张牛皮吸引,一种无奈和绝望中忽然闪现出的一丝希望的亮光在他眼中瞬间绽放出来,“把牛皮煮了,我有用!我用短枪,手里得有个够得远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就像是梦呓一样,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大家被洪征明这奇异的呢喃一样的命令惊了一下,面面相觑。一排长在向洪征明投去探询的目光后也没说什么,就让大家煮软了牛皮给他。洪征明也不说什么,将牛皮割成细条,然后熟练地拧成一条皮绳,拴上半截木棍,在手中挥舞。“大家听好了,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子弹了,也没有武器了,但是武器是人造的、人用的,我现在就给大家造这样一种武器和小鬼子干!”看着大家有些疑惑的眼光,洪征明接着说,“小时候我阿爸给地主家种地,做错了事地主就用皮鞭抽我阿爸。从那时起我就发现皮鞭也是一种武器,我阿爸让人家抽得皮开肉绽,半月下不了炕,所以我就坚信皮鞭也是武器,也能让我们把小鬼子抽得皮开肉绽!大家现在看我的,在这皮绳上拴上木把,这也是一件武器,说不定就能用上派场。好了,现在开始写遗书。”说完就从火堆抽出一截树枝要在土墙上写字。可是写给谁?写什么呢?阿爸阿妈还有两个……不,就是写了他们能看到吗?迭目、扎西、白良才大叔、白忠发、柳林滩的煤和金子这些熟悉的人和事像开水锅中翻滚的气泡,在他的脑海中一下子涌现出来又迅速地消褪,三道湾那个小山村现在在他记忆中也已变得更加模糊。他回头看了看这剩下的不足一个排的战士们,用力在墙上写下“洪征明在此”五个字,战士们也一一学着他在墙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正午过后,敌人又组织了一次有力的冲锋。小鬼子知道他们没有子弹,哇哇怪叫着要抓活的,端着刺刀冲上来和他们近身肉搏。他觉得小鬼子很滑稽,动不动就抓活的,要是换了自己,直接打死了更省事。看着冲在最前面的小鬼子,刚想举起手枪打,又忍住了,他快速闪身躲在墙拐角,抽出皮鞭握在手中,等这个小鬼子靠近,抡圆了胳膊将皮鞭抽向他的脸,小鬼子脸上像刀割一样裂开一道口子,惨叫一声捂住了脸,就在这时,另一名战士将刺刀狠狠地戳进了小鬼子的前胸。“还行,好使唤。”洪征明收起鞭子,咧嘴笑笑。就在这时另一个小鬼子乘这名战士拔刺刀的时候冲上来刺中他的后背,洪征明大吼一声冲过去,抬手冲着小鬼子脑门开枪,迅速捡起小鬼子的枪和子弹,装弹射击。战士们这时已经和敌人搅在了一起,一名小战士正被一个鬼子拦腰抱住厮打在一起,洪征明叫一声“低头”,掉转枪身狠狠地砸向小鬼子的脑袋,那名战士脖子一缩的当儿,这个小鬼子的脑袋立时塌了下去。打完仅有的几粒子弹后挺起枪扑上前去又接连刺倒两个鬼子,小鬼子们被吓着了,哇哇叫嚷着撤退,过了一会又探头探脑地挤上前来。就这样反反复复打了几个回合后,看看天色又暗下来,小鬼子全部撤退。“他妈的,这些狗东西还真能打!”洪征明抬手抹一把脸上的泥水,说:“同志们,小鬼子是怕天黑不敢打,天亮或是雨停了肯定还要来,我们抓紧时间休息。想想看怎么对付小鬼子的刺刀。”“我们又牺牲了九个同志!”一排长伤感地说。“我们都活不长了,天亮后敌人就会加紧围攻我们的。可是就这样死了我心有不甘哪!”洪征明说。“是啊,就这样战死太窝囊了,得想办法拼出去。”一名战士说。“是。你说得对,得想办法拼出去。”洪征明说。“待在这儿是等死,拼出去说不定还有生路。”另一名战士说。“是啊,不如我们拼出去。”一排长说。“大家想想看,敌人现在撤退,是怕天黑误伤了他们自己,这就是说小鬼子怕黑夜。今天是下雨天,天很黑,晚上他们肯定不会再有什么行动。敌人不是想抓我们活的吗,我们就来他个出其不意,干一件出乎他们意料的事。小鬼子知道我们人不多子弹也没了,肯定不会想到我们能来个反攻,我们还不如悄悄地摸黑往外突围,也去抓他们个活的,绑他个肉票。反正我们就这十多个人了,目标不大,只要小心一点,敌人就不会发现,这就叫出奇制胜。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洪征明说。听洪征明这样一说,大家心中又有了一丝希望,纷纷整理枪械准备出发。“急什么,晚上十点再出发。有表的对一下表。”洪征明说完就势顺墙脚躺下睡了,连岗哨都没设。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洪征明起身看看天色,挨个儿叫醒大家,像水中的鱼一样地消失在濛濛细雨之中。他们摸黑向着一处有灯光的屋子爬过去,看到小鬼子的一个哨兵正端着枪立在门口,洪征明和一排长一起顺着墙根悄悄靠近哨兵,一排长蹿到小鬼子身后勒紧脖子,洪征明随手在小鬼子胸膛猛扎一刀,顺势将尸体轻轻放倒在地上。门外轻微的响动惊醒了一个小鬼子,他握着手枪猫起腰蹑手蹑脚出门查看,身体刚探出门外张望时,洪征明甩手一鞭抽在他手腕上将手枪打落,一排长凌空跃起踹倒他用膝盖顶住后背,枪口顶住脑袋,堵在门口。屋内的五个鬼子这时也叫嚷着拿着手枪往外冲,洪征明一挥手,埋伏在门外的十几个战士齐刷刷冲了上来将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小鬼子。小鬼子看到十几个浑身滴嗒着泥水分不清面目的八路军战士凶神一样地立在自己面前,并且有一个还用手枪指着自己一个同伙的脑袋,立刻泄了气。洪征明轻声说:“不要怕,我们是八路,你们当官的是哪个?”小鬼子听不懂洪征明的话,一排长就用枪砸压在身下的小鬼子的头。这个小鬼子嗷地一声,对着面前的鬼子们呜哩哇拉叫嚷起来。“没人说话?你们当官的呢?”小鬼子们还是面面相觑不答话。一排长就继续用枪砸小鬼子的头,这个小鬼子又是一阵嗷嗷叫。问了几句,这些小鬼子还是不说话,一排长在那个小鬼子头上砸起了好几个包,这个鬼子仍然只是叫喊。洪征明抿嘴笑了一下,俯身凑到了一排长身下的小鬼子前,伸手扯着他衣服一看,说:“好,就是他了!”然后比划着对这个小鬼子说:“让他们把枪放下!”小鬼子看懂了他的手势,喊了一声,那些小鬼子们都放下了枪。洪征明又走到另外几个小鬼子身边看了看,挑出五个来让战士们押走。“他妈的,全是官啊,押着他们,再多找些手榴弹带走。”战士们迅速收了他们的枪,在这几个鬼子军官口袋里塞上小鬼子的手雷,连起拉环,押着小鬼子军官们趁黑往回赶。沿途的小鬼子们看到他们押着这六个军官,都不敢上前,只是哇哇哇乱说着什么,好像很尊敬这几个鬼子军官。一排长不停地用手枪砸小鬼子军官的头,后来再砸时那个小鬼子军官突然跪到地上双手举过头顶沮丧地叫嚷起来,那神情就像要哭。洪征明说你把他打疼了,他可能是不让你再打了。一排长说,“这还是轻的呢,要是敢乱动我就砸开个窟窿!”战士们也威胁这些小鬼子说“打死你”,这些小鬼子就都跪下举起了双手。“哈哈哈哈,他们投降了!那就别打了,看紧别让跑了,快点赶路。”第二天中午,团部派两个连来接应,洪征明这才松了一口气。听说抓了六个小鬼子军官,团长亲自来迎接洪征明。经过审讯后得知,这六个小鬼子军官中,脑袋被一排长打了好多包的那个竟然是个大队长,相当于团长那么大个官,这让他们很兴奋:“怪不得那些小鬼子那么听他话,要是抓住他们的联队长就好了!”洪征明这次的破袭战,差点断送了全连,全连上百人现在只剩下十几个人。洪征明在全团干部会议上要求撤消这个连的建制,给自己处分。团长说:“洪征明你小子人不大,但我发现你现在是越来越会打了。出其不意,在被敌人包围的情况下还能用抓人质的办法为自己解围,很了不起啊!打仗哪有不牺牲的,再说了,这个大队长也是个不小的官。你知道吗,他们可是近千人在围攻你们一个连啊,所以不但不处分你还要为你们连请功!听说你还独创了一种新的打法,叫什么皮鞭打法,赶牲口的鞭子在你那儿也能杀敌,真了不起!”“鞭子也是武器。”洪征明这样回答,不做更多的解释。洪征明在全师受到了通报表扬,还给记了大功,很快又被提升为三营的营长。二十三岁当上了营长,这让洪征明也感到莫大的光荣,是一件荣耀门庭的事,应该给家里写封信,让阿爸阿妈也高兴高兴,让他们知道让儿子参加红军、参加八路军是正确的。可是三道湾还是国统区,和根据地不通邮,他想了想又无奈地放下了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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