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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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变生不测三

白良才做出要搬到城里去的这个决定时,洪老四心中泛起了细如发丝的一缕心酸,刚刚和白良才建立起来的那种友好的情谊忽然间又被蒙上了尘埃。面对梦想破灭的现实,他很无奈。想挖煤挖出了金子,想挖金子却又让别人抢了去,这分明是造化的捉弄,不想让他成就几个孩子上学的梦想,让他一家一辈子就钉在三道湾的土地上。和洪老四一样,村子里的许多人也舍不得白良才走,他们觉得这个敢做敢当的山东汉子突然要离开三道湾就像是有人要硬生生地抽走他们的思想。虽说以前他们给老迭目家扛长工,但很多时候也还要靠老迭目一家的土地过活,在这里老迭目说话就管用;现在老迭目死了,这里的一切都没了秩序,他那个三十岁了还只知吃喝玩女人的儿子扎西不也就是一个废物么!他们都想听白良才的,让白良才指挥他们,可这个人铁了心地要走,并且很快就搬走了。三道湾,这个北方大山中的小村落也因淘金狂潮的转瞬消退而变得更加落寞。金子带给人们的只是一度的狂热,狂热在流血和尸体的交替中也让人们的内心渐渐平息下来。内心平息下来的人们突然间发现对于金子的追逐原来只是一个梦,在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和力气后自己还是一无所有。就连有那么多的牛羊和土地,用不着去挖金子也不想去挖金子更没有去挖金子的迭目家,也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穷人。村民们十有八九去挖金子,但挖出的金子又被人抢光了,在经历了一场金子对人们的极度诱惑之后,他们也像杜海鹏那样明白了一个道理——你们能抢我的,我为什么不能抢别人!但是抢谁呢?他们最终将目光落在了迭目家。为此大家还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认为迭目家以前剥削过他们,现在迭目死了就要还回被他剥削了的,大家在高度统一的思想认识和空前团结的精神鼓舞下只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将迭目家腾空。扎西没命地想去阻拦住前来抢东西的人们,可是大家根本就不再理会他是地主迭目家大少爷这个身分,将他推倒在地上,连枪也被人抢走了。接下来的几天里,村民们又瓜分了迭目家的三百亩土地。在洪老四的干预下,他们总算给扎西和才让兄弟俩留下了十亩。失去了家产的扎西也不管他弟弟,在三道湾除洪老四家之外所有的村民家挨家挨户轮流吃饭睡觉,他的理由很简单也很充分——你们抢了我的家,我没地方吃没地方睡,我不来你家去哪儿!村民们这时已不像抢他家时那样团结,一家一户的村民多少还是怕这个像牦牛一样强壮的三十岁男人的,于是就由他来由他去,只是有姑娘和年轻媳妇的村民家,晚上就格外地惊醒。对于罗布一家,扎西也去吃饭也去睡觉,不过比以前客气了点,也不敢再动罗布的老婆桑草。但一躺到罗布家的炕上时他就努力地回想桑草身体的各个部位,他平躺着想想桑草,又侧过身躺着想想桑草,想着想着又开始想桑草的女儿达娃。这时他又在脑海中对比起桑草和达娃来,桑草比自己大,三十五岁了,而达娃才十五岁;桑草的奶子细长自己一手都握不住,达娃的却是尖尖的怎么像个狗奶头,一躺平了身子就看不见了……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将手伸进裤裆握住自己的黑球,呼呼地睡去。洪老四没有去分扎西家的土地,也没去抢他家的东西,扎西也不来他家混。眼看着夏至要到了,扎西家那十亩地还荒着,洪老四心疼那片地,就拿自己家全部的余粮,有什么种什么,都给种上了。娘喜这时正怀着第四个孩子,没法帮他干活,他就叫来了帮工去种地。“他爹,你种上了能成熟吗?”娘喜对他这种不顾时令的做法颇有怀疑。“不管是麦子豆子青稞还是油菜洋芋,都种上再说!地不能荒!”扎西听说洪老四把他家的地给种了时并不在意,“别人都抢就他没抢东西没分地,种了也应该,再说我也不会种。”洪老四找到扎西说,“你家以前是地主老爷,现在你没有牛羊了,就得学会种地,不然你吃什么喝什么。我不抢你家东西不分你家地是我觉得那样没道理,我刚来时不是你家收留了我么,人总是要报恩的,抢东西那种事我做不出来。我种你家的地是给你种,不是给我家种,秋天收了都给你,你只还我种子就行了。不管怎么说地不能荒了。”扎西木然地听他说话,脸上竟然挤出了一丝洪老四来三道湾第一次看到的他的微笑,然后像将军一样地对弟弟才让发布命令,让他今后就跟着洪家阿卡(藏语:叔叔)学种地。这个秋天,娘喜又生了个女儿,因为有三个儿子的原因,洪老四和娘喜对这个女儿格外地喜欢。“可惜呀,没有大狗鱼给你下奶了!”洪老四看看女儿,对娘喜报以歉意的微笑。女儿的出世冲淡了洪老四对于失去金子的困惑,他又振作起来。因为有了这个女儿,洪老四空前地忙起来,他领着十二岁的二儿子洪征安绕过柳林滩的死人堆,从山中扛回一根根木头,做成农具卖给当地的农民,把买来的牛皮揉制成柔软的皮条做成皮绳拿到六十里外的集上去卖,在这个村子里建起了第一个手工作坊,和当地的汉人和藏民交换着他需要的东西。洪老四很迷恋他现在创造的这种生活,他觉得这种生活比拥有金子还要有趣还要美妙,于是在日复一日中指挥着洪征安制作他想要做出来的东西。他变得精力充沛,不停地制作农具和皮绳,还无师自通地在家中砌起铁匠炉学起了打铁,从炉火中拿出烧得通红的铁件用铁锤砸成他认为有用的东西。他的行为普遍得到了三道湾居民们的认可,村民们有事没事总爱往他的作坊那儿聚集,看他旁若无人地锯木和打铁拧绳,让三道湾所有的人都对他产生了一份尊敬,甚至在没有请到他来划分地界时,别人都不会私自下犁耕地或是砌上一堵墙。就连洪征明放假回家时也为父亲的这种惊人的变化感到吃惊,而洪老四不以为然:“你只管好好读书就行了。”

而更令人惊奇的是洪老四不知从哪里学来了医术。他把一些不知名的草根混在一起煮水喝,竟然治好了罗布的腿疼病,也让山民刘二长年睡在炕上的老婆能下地干活了,这让人们更觉得洪老四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甚至有些神圣。“其实,这没有什么,我去城里买药,听坐堂的老医生这么说,就记下了。”三道湾的村民们现在又开始听洪老四的了。他们认为这个洪老四是个神人,以前他们怎么就没看出来呢?这个人做事说话讲道理,处事也公平,大事小事的想不开或处理不好了找他说说总没坏处。而最让三道湾的人佩服的,还是他竟然教会了扎西打铁,教会了扎西的弟弟才让这个地主家的二少爷如何种庄稼,让这两个曾经的地主少爷变得像狗一样地听话。扎西以前在给自己家马钉马掌时总是要让长工们牵马去集上钉,扎西去过两次集上,也有两次机会看到铁匠是如何打铁的,当时他对铁匠们能把铁这样坚硬的东西变成自己要的形状这样的手艺感到非常震惊。现在眼前有人会这个手艺,他就非常着迷地学起来,完全抛弃了家中所有的事情,整天待在洪老四家的院子里琢磨着如何将买来的那些铁件打造成他想要的东西,不停地自言自语,总是低声地嘟囔着什么,仿佛中了魔,并为自己反复斟酌后打造出的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器具感到吃惊般的自豪,而对于庄稼他却不愿意侍弄。他整日地打造他的铁玩意儿,并且花样也更多,有铁鸟、有铁狗、还有铁花,还在铁花上涂上颜色,挂在门廊上的柱子上孤芳自赏,也不让别人碰,有人提出要用二十斤铁换或是用两块银元买他都没答应。有一天扎西想像着自己手枪的模样打造出了外形和原来一模一样的手枪模型时还真把洪老四吓了一跳,连洪老四都不相信这个原来只知道吃喝玩女人的莽汉子竟然是这样的心灵手巧,就连经他手打造出的那些锄头、镰刀也远比洪老四打出的要精致和耐用。这也逐渐改变了三道湾村民们对于扎西原来的印象,有人主动来要还给他被枪的手枪,被他拒绝了,“不要了。我自己能打出来。”大山里的水土养育出来的山民们,心底总是善良的,看到迭目家的大少爷扎西现在成了这个样子,许多人都开始心疼可怜起迭目家的变故。“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有人这样感叹着给扎西家又送去了几只牛和羊,扎西也拒绝了。大家又发起了另外的善举,开始给这个已过三十的藏家汉子张罗女人,好让他娶妻生子,为迭目家延续香火。当然大多数人家是不愿意将女儿嫁给这个有顽劣前科的藏家少爷的。洪老四在送给罗布一副自制的农具并费了很多口后舌终于打动了罗布和桑草两口子的心,答应将早就被扎西引诱失身的女儿达娃嫁给他。能给扎西撮合成这门亲事,让洪老四在三道湾也有了更高的威望,当然人们更看重的是他有一颗善良的心。对于扎西,别人对他的尊敬早已荡然无存,只把他当做洪老四的一个会打铁的徒弟而渐渐地忘记了他以前的身份,也渐渐忘记了迭目一家的曾经。

洪老四时常去城里走走,除关心大儿子洪征明的学业,也看望白良才这个曾经帮助过他为他拿主意的大哥。“世道乱得不得了啦!城里也不好待下去了!”白良才再次看到洪老四后的第一句话就让洪老四心头一惊。对于他来说,心中想的只是能想让儿子有书读,不光是三个儿子要读,女儿也要读书,这是他最大的心愿。为了实现这个心愿,他宁可窝在三道湾那个小山沟里,静心地经营他的生活,而现在听白良才这么一说,他的心不由地揪紧了。“那怎么办?”洪老四急切地问。“能怎么办啊!现在这里是人家青海马家军的地盘了,人家要什么就得给什么,想杀谁就杀谁。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现在日子都不好过了!听说南方那儿红军闹得厉害,专杀这些欺负穷人的,为穷人撑腰。他娘的,我要是年轻几岁我他娘的也去投红军!”白良才忿恨地说。“那红军现在在哪呢?”“不远了,眼下就在陕北和国军打仗呢。要是他们早点打到这儿就好了!”这年刚入冬的时候,洪老四就听说红军和国军在城里那一带打起来了。而接下来不断传来的消息,并没有让洪老四感到一丝丝惊喜。先是有消息传来说红军已打进城,接着又是红军被马家军赶出城,打得到处乱窜,死了不少人,说他们的部队都被打散了,再后来就是马家军到处抓人,看到像红军模样和说话南方口音的,多连一句话都不问就给杀了,就像杀牛杀羊那样地给抹了脖子。这些传闻让洪老四听着胆颤心惊,就想赶快去城里把儿子接回家,可是听人说这山外面已经全是兵了,整天都是枪炮声喊杀声,这让他很是为儿子担心。就在这时,白良才领着洪征明和他的儿子白忠发又回到了三道湾。“城里呆不下去了!”从白良才得了痨病一样的虚弱中,洪老四看出了这种真实。从两个孩子口中得知,城里的马家军实在是太厉害了,把红军杀了一大半,就连给了红军一口饭的人也要杀。白良才家开的杂货铺让马家军给抢占了,不要说那里的杂货,就连家里的锅都没拿出一口来。白良才的老婆也因为保护自家的那点杂货而受到马家军的毒打气愤难平一病不起,加之没有钱医治又没吃的,死在了城外的一处破庙里。白良才在野坟地里埋了妻子后就把儿子和洪征明从学校接出来,逃回三道湾。“那是说红军打不过马家军?”洪老四将信将疑地问。“红军打不过。红军是好人,不欺负我们穷人,是好人,可是红军没枪没炮的,能打过马家军吗?我听说红军三五人才有一杆枪,一杆枪才有五、六发子弹,你想没子弹怎么打嘛!我们从集上过的时候,还都看到马家军杀死的红军,那么多,有的死了手里还攥着木棒、石头,你想那东西能和子弹打吗?唉,红军啊,真是白送死了!”“唉!不提这个了,你老哥回来了就好,你就还是在这里住下来吧,我那有地,你和忠发种,往后再续个弦,再慢慢过呗!”“不,忠发不能种地,我要让他去当兵,扛枪打这狗日的马家军,为他妈报仇!”“阿爸,那我也去当兵。”洪征明说。“你当兵做什么?”洪老四问道。“我当兵也打马家军,打所有欺负我们,不让我们过好日子的人!”“孩子,难得你有这样的胸襟,可是我们到哪儿去当兵啊。”白良才说。“找呗!”洪征明突然间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洪老四帮助白良才父子拾掇好原来的老屋住下来,让白良才父子和他一起打铁做农具。扎西现在对什么也不关心,对白良才的到来他只是抬眼望一下算是行个见面礼。“他这是怎么啦?怎么才一年不见就这个样子啦?”白良才问。“自从老迭目死后他家被大家分了就这样了,但是他手巧得很,学什么都会!看一眼就能做出来。”洪老四回答说。“呵呵,也不,没你说的那么好。”扎西听到有人在夸他,这才露出满口大白牙谦虚地笑笑。冬日里的三道湾,山野恬静村寨寂寥,大山中的这一隅村落在阳光慵懒的照耀中少了人喊马嘶,少了田畴劳碌,只有鸡犬相闻炊烟相望,只有薄雪飘冥月夜惨淡。凄清的月光寂然无声地洒在山梁上,洒在河谷中,压制了三道湾人的萌动,熄灭了洪征明一家的欲望。没有人再去回想金子,没有人再去奢望前景,整个三道湾都被寂寥紧紧地包裹着,透不出一丝喘息的气息,山民们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忘记了山外的世界。飘了一夜雪花的一个清晨,洪老四起床扫雪时,突然发现自家外面的草垛旁黑压压地睡了一地的人,他们一动不动地蜷缩在他家院墙外的草垛旁身上盖着薄薄的一层雪,有的怀里搂着一杆枪,有的没有枪却紧紧搂着一根只能当拐棍的细木棍,在飘雪的夜晚,他们就这样依偎着。他急忙扔下扫帚去叫白良才。“红军!”白良才在洪老四的带领下蹑手蹑脚走到草垛前一看,握拳在掌心里一击,低声惊叫一声。这一声也将洪老四惊得不轻,才只是听说过的红军怎么说到就到了呢?看他这么吃惊,白良才急忙小声嘱咐他说:“你快去把羊赶出来,从他们来的路上赶过去,把他们的脚印踩没了!快去!我去给他们准备吃的。”洪老四转身进屋告诉娘喜来了不少红军,叫他们多做几大锅饭,把家里所有的馒头都拿出来,但心里还是不免担心起这些人的到来会给他们带来麻烦,但现在人已经躺在了家门口,他的担心也只是多余。娘喜明白他的心思,说你昨晚听见狗叫了吗,人家来了连狗都不叫,那就是客人。扎西也说是这个道理。洪老四不再说什么,只顾赶着羊群出门去。等白良才将这些疲惫不堪的红军一个个悄悄地叫醒,将他们带到扎西家的大屋里时,娘喜和洪征明已准备好了一大筐镘头,他们和白忠发,还有扎西、德吉、达娃一起,做了一大锅面汤,一碗一碗地盛出来,又小心翼翼地送到每一个红军手中。这些极度疲惫又饿极了的红军,看到面汤和馒头,眼中的惊恐一扫而光,在很快地吃过饭后又一个个沉沉地睡去。只有一个年轻但显得很精明的红军没有再睡,他不停地向白良才问这问那,还拿出银元给他。白良才挡回他的手说:“我知道红军,知道你们是为穷人打天下,我不能要你们的钱!我还要让儿子参加你们的队伍!”“老乡,你觉悟很高啊!谢谢你!”这位红军告诉白良才,他们是红军西路军第30军88师265团的,原来想要打到新疆去,可是没想到这里的“青马”装备这么好,这么能打,他们缺少武器弹药,没能打过他们。现在部队打散了,打到新疆去是不可能了,只有往回撤,要撤到延安去。他姓郭,是政委。郭政委很健谈,看到这些盼望得到山外信息的眼神,就给白良才、扎西、娘喜、达娃和白忠发、洪征明、才让他们讲起了国内的形势,什么国共合作、北上抗日,什么西进新疆、国际交通线,什么解放全国、建立民主,听得白忠发、洪征明这两个小伙子热血直往上涌:“政委,让我们参加红军吧,我们读过书,你们就带我们走吧!”“我们红军现在也很需要扩充,这几仗打下来,我们减员不少,你们能参加红军我很高兴,可是你要知道,前面还有想不到的困难在等着我们啊!凶残的马家军正四处搜寻我们,说不定今天晚上或是明天,他们就会找到这里,我们不想再连累你们了!”“政委,我说你们就收下这两个娃娃吧。不瞒你说,我也当过兵,仗我也打过,当兵的苦我是知道的,当兵就是不能怕死。我是个外乡人,来这里就是为了躲战乱讨个活命,可是现在遍地都是战火啊,我们能躲到哪里去?即便在家里,也说不定哪天就不明不白地让马家军打死了。我孩子他娘就是让马家军抢东西打死的,你们带他们走,说不定还能给他们个活路,他们从小在这里长大,山里的路都熟,你们就收下他们吧。”白良才动情地说。“不行啊,老乡。我们不能再连累你们!这两个娃娃念过书,以后会有大用场,你们还是安生过日子吧。老乡,你真是个好人,请你现在再给我们做顿饭吧,等我们吃饱了就上路。说不定马家军很快就能找到这里。”“好,这个你不用担心,他阿爸赶着羊去把你们来时留下的脚印全踩没了,他们找不到这里。”白良才说着用手指了一下洪征明。“不能大意啊!我们就剩这一百多个人了。再也不许有人掉队!你们知道吗,我们的熊师长受伤后,拖着一条胳膊和敌人战头,子弹打完后被敌人俘虏,敌人把他绑在大炮的炮口上开炮,就这样给活活轰死了!”郭政委说着呜呜地哭出声来。他的哭声惊醒了其他红军,于是他命令说:“准备吃饭,晚上我们就出发。”天快黑时,洪老四赶着羊群回来了,他说他在三岔路口碰到了一个骑马的军官,那军官问他有没有看见一大群像讨饭的汉人从这里走过,他说没有,那群人就骑马走了。“谢谢你!老乡!那三岔路离这儿有多远?”“三、四十里地吧。”“集合!”郭政委低沉有力地喊了一声。白忠发和洪征明也各自拿了根棍子站在了队伍中间,洪老四看着儿子刚毅的表情,拿来他自制的土枪换下了儿子手中的棍子。“政委,带走他们吧!”看着这些衣衫褴褛的人们整齐地站成两排,洪老四的鼻子一酸,泪花在眼睛里打起了转转。北方的冬天,这些人身上的穿着依旧是那么地单薄,浑身脏兮兮的,要是不眨眼都看不清他们的脸,有些也就和白忠发洪征明他们一样大的年龄吧,听他们说还都是参加过长征过来的,裹着羊皮和氆氇褐毯一类的东西。四十多个人手中也就有二十多条枪吧,这怎么能打仗呢,还是让他们逃命要紧啊。

他转身对白良才说:“老白,去,多拿些羊皮来。”白良才一听马上就明白了,急忙和儿子从屋里拿出一些羊皮、细麻绳和剪刀,麻利地裁剪起来,将两张羊皮合在一起,缝成一个背心套在红军战士身上,再在腋下剪出个圆弧伸出胳膊来,就算是一件皮衣了,“穿上吧,总能挡点风。”红军战士们一个劲地致谢,也学着他们做起来。羊皮做完了,就拿出毛毡,在中间剪出个窟窿来套在身上,腰间勒上绳子。娘喜看到这些人可怜的样子,忍不住放声哭起来。“郭政委,你们要走出这大山,不容易啊,我们的孩子就给你们带路吧。要是能把他们带走那就更好了,给他娘报仇也就有望了。”白良才语气深沉地说。“谢谢你,老乡,两个孩子是读过书的人,将来会有更大的用处。这些羊皮就算是我们借的,等革命成功了,我们来还给你钱,我们一定回来看你们!”郭政委拍拍洪老四的肩,从队伍中拉出了洪征明和白忠发。“政委!”白良才叫了一声,又将白忠发和洪征明推到队伍中,“有一个算一个!”郭政委拦住白良才,眼神中再次流出刚毅,他扫视了大家一眼,低低地吼了一声:“出发!”这些红军刹那间又来了精神,整齐地一转身,一个跟着一个向大山里走去。第二天中午刚过,洪老四和扎西还在做木匠活,白良才惊慌地跑过来,说他赶着驴去驮水时看到有一大队骑兵进山去了,估计是马家军追来了。洪老四一听,惊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红军完了!”“完不了。”扎西看也不看他,轻声地说。“那可怎么办啊!啊?”洪老四问白良才。“唉——!”白良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怎么办,听天由命吧!”洪老四扔下手中的活来到屋子里,把女儿紧紧抱到怀里,神情就得呆滞。四个孩子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都怔怔地看着他。“他爹,你怎么了?”娘喜轻声地问。“娘喜啊,你不知道,马家军来了,他们肯定是来找那些红军的,他们骑马,很快就能撵上红军,抓住了红军,我们也会遭殃啊!”“我们赶紧逃吧!”娘喜惊恐地说。“不行,到处都是马家军,能逃到哪里去!说不定你还没出三道湾就让马家军给杀了。现在是人家的天下,我们不是人家的对手,打是打不过,躲又躲不了,只能听天由命了。”娘喜一听这话,立刻转身取来香点上,跪在菩萨像前祷告起来。“我们藏进地窑里吧,阿爸。”洪征安说。“孩子,”洪老四搓了搓洪征安的头,“不行,红军是我和你白家阿卡救的,人家肯定要找我们,找不到我们就会连累大家,说不定还会烧了房子的。那样,你们就没有家了!”“阿爸,你躲起来,我来对付,就说红军是我救的。”洪征明说。“不行,儿子,你救我救不都是我们家救么,你是我们家读过书的人,你将来会有大用场的,我们不能让你白白送死!”“谁都不能白白送死!洪青山,如果马家军来了就由你我对付,不能让孩子们受苦。”白良才领着儿子进来了。“我正要找你去呢。”洪老四说。“没办法,躲是躲不过了。就当我们又当兵打了一次仗。这样吧,让忠发和洪征明现在去通知各家,说马家军要来抢东西,让他们把孩子们都藏起来,你和我扛个大头,马家军逼命,就什么事都往我们身上揽,我们老了,黄土都埋了半截了,再不要连累别人了。我看他们还能杀了我们不成!”“好吧,征明征安,还有忠发,你们快去通知各家。”洪老四又转身安慰娘喜:“好了,不用怕。去做饭吧。”这一个下午,洪老四、白良才两家,一起在死沉沉的不安中默默地吃饭,消磨着他们躲不开的惶恐。饭碗还没撂下,大门外的噪杂声一下子将他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洪征明刚要开门看个究竟,就见扎西跌跌撞撞地一头闯进屋来,嘴角还流着血:“马家军来了!”“来了,终于来了!走,青山,看看去!”白良才下炕穿鞋,却发现腿有点抽筋。这时就听外面有人大声叫喊着:“你们都给老子听着,快从屋里滚出来!马爷有话要说!”白良才和洪老四走出院门一看,就见外面一溜火把,围在扎西家的院门口,扎西家的院子里也全是火把。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人赶进了扎西家的院子。靠东面院墙站着的那一排浑身裹着羊皮和破毛毡的人正是那四十多个红军,那个郭政委也在其中。一个身形高大、披着呢子大衣、下巴上蓄着黑胡须而上嘴唇光溜溜的军官满脸得意地站在扎西家大屋的廊檐下,借着火把的光亮,白良才觉得这人好像在那儿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洪老四和白良才不约而同地向郭政委走过去,他们看到郭政委冲着自己笑了笑,洪老四也想冲郭政委笑一笑,可他咧了一下嘴却笑不出,倒像是哭。“站那边去!”这时一个马家军士兵走过来狠狠地用马刀拍打他俩,他俩又挪到西面院墙墙根下站定。全村的人们陆陆续续都被赶进了院子,这时站在廊檐下的军官大声地叫骂起来:“你们这些狗杂种们!给我听着,你们这些杂种们,竟然想救马主席想杀还没杀绝的红汉人,你们的狗胆也太大了!谁?是谁救过这些红汉人,现在给我站出来!要是不出来,我把你们全抹脖子!我抽你们的筋、扒你们的皮!快些站出来!”人群中登时变得寂静无声,刚才还由于受到惊吓而嘤嘤啜泣的声音也停止了。白良才愣了一下神就要往前迈,洪老四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你留着吧,你家已经死一个了,我来。”说着就往前一大步跨出。“嗯,听话,还真有。你往前来!”那个军官叫嚷着。“我说嘛,有点面熟,你就是前天早上赶着羊出去踩踏脚印的那个老汉吧!还真有点小聪明。那天你还真就骗过了我,害得我领着弟兄们冰天雪地地走了一百多里冤枉路。你以为你踩了羊蹄印我们就找不到红汉人了?实话说,我认得你!好好想想,你还记得三年前柳林子里挖金子的事吗?你认得我吗?”三年前那个柳林滩中争抢地盘的马海木的身影迅速在他脑中掠过,但他不想说记得他,他不想回忆起挖金子的记忆。“不认得。”洪老四轻声地说。他不想大声说话,以免更加激怒这个马家军的军官,他的意识中只求现在这帮人不在这里杀人就行,不能激怒他们,“啪!”那个军官一挥马鞭子,响亮地抽在了洪老四的脸上。“阿爸!”人群中的洪征明惊叫起来,他想起了多年前洪老四在迭目桑吉家挨的鞭子。“你真不认得我了?”那个军官又问。洪老四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认不认得不要紧,我认得你就行,你那个同伙杂怂呢?”那个马家军军官用马鞭子戳着洪老四的脸问。“你不要打他!”一声震耳的喊声从西面墙根下冲出,随着这一声大喊,白良才大步蹿到了这个军官面前。“我认得你,你就是马海木,当年抢我们金子,打我们的人!”“好,在这个地方总算有人认得我,好!我说嘛,你们两个狗杂种到了一起能有什么好事,原来这些红汉人就是你们救的!红汉人对你们有什么好!马主席想杀绝了,你们却还在救他们,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哦,还有一个呢?你们挖金子的时候不是还有一个藏民吗?”这时就有一个马家军士兵将扎西连踢带推地带到了马海木面前。“你认得我吗?”马海木仍然用马鞭子戳着扎西的脸问。扎西没吱声。“嗨,我不想和你这个藏狗说了。”马海木挺了挺身体,对着大院里的人提高了嗓门:“嗨,红军尕娃们!你们也看到了,就是这三个人救了你们。其实呢,主要是这两个汉人救了你们,我不怪他们,谁让你们都是汉人呢!今天我不想杀人,留着你们有用。马主席说了,现在缺不少人干活呢,我今天就把你们送到西宁去,交给马主席,让你们干活去。这两个汉人呢,我要教训一下,看谁还以后敢救红汉人。你们说怎么教训他们?”人群中依然寂静无声,大家都缩着头不敢说话,那些马家军也静悄悄地不说话。马海木扭头看了一眼扎西,又向扎西家的院里四处扫了一遍,将眼光定在了扎西家的油灯和青烟袅袅的香炉上。“红军尕娃们,你们还小,你看你们都才多大,就出来闹革命,你们懂啥叫革命?革命是个球!红汉人说的都靠不住,记住了!你们还摸黑从大柳林子中逃跑,逃得了吗!好,你们不是想跑吗,我就给你们照个亮!”说完冲几个马家兵一挥手,那几个人忽地围上来将洪老四和白良才、扎西三个人按倒,三两下就扒光了衣服。“这个留下当板凳,把那两个汉人吊起来。”马海木命令道。有几个马家军士兵从扎西家找出牛毛绳,把洪老四和白良才反剪双手吊在了扎西家院子当中的两棵核桃树上,而把扎西一脚踹倒让马海木坐在他背上。“阿爸!阿爸!”洪征明、洪征安兄弟俩和白忠发看到自己的父亲被赤条条地吊在了树上,叫喊着往上冲,几个马家兵一拥而上将他们踢倒,踩在脚下。“一个点灯一个上香!”马海木凶狠地说。“放开他们,放开他们!”红军中发出了雷一样的吼声。“放开?尕娃娃们,你们说得好听,我今天不杀你们算是你们的运气,这两个人你们谁也救不了,我要好好教训一下,让他们知道什么人不该救!点!”几个马家军士兵拿来棉花和青油,将棉花摊开在白良才的后背上,然后浇上青油点着;另外几个从扎西家的佛龛旁拿出一大把香点着,对着香头吹了吹,就对准洪老四的前胸烤起来。白良才和洪老四并没有发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叫喊,仿佛在马家军行刑前他们的魂灵已离开了身体走远,现在任由他们宰割。从被扒光衣服赤身裸体地吊起来时,绝望已经将耻辱从他们心中赶走,原来的恐惧和担心现在已经横在了眼前,他们的心中反倒平静了,只是咬着牙从鼻孔中发出一些粗喘的哼哼。皮肉烧焦的焦糊味很快在大院里弥漫开来,树上吊着的两个人也渐渐地停止了哼哧垂下脑袋。娘喜看到洪老四胸口的皮肉已裂开了一个碗口大的洞,里面的内脏都能清晰地看见,她大叫一声后就昏死过去。“阿爸,阿爸!”人群里洪征明和白忠发也声嘶力竭地叫喊着,郭政委和几个红军刚想冲上前来和马家军拼命也被他们用枪托砸倒,而人群中更多的是哭泣声。才让看到马家军这么凶残,又看到哥哥被扒得精赤还被这个军官当板凳坐,吓得发抖。“尕娃娃,心疼你们的阿爸了是吧,谁让他们救红汉人了!我看你们也长得差不多了,就去给马主席喂马吧。”马海木起身走过去,欣赏宝物一样地看了看洪老四和白良才,回头大喊着说:“杂种们!你们看到了吧,今后谁要是再和红汉人来往,救那些红汉人,我还是这样教训他们!走!”说完就指挥马家兵像赶牲口一样将那些红军和洪征明他们三人用马鞭抽打着押走。院子里的的人们七手八脚从大树上放下洪老四和白良才,赶紧抬进屋用冷水浇他们的身体,可是折腾了大半夜他们也没苏醒过来,扎西冻得四支僵硬说不出话也伸不开腿。娘喜、达娃和一些同村要好的人们紧紧地守候在他们三个身旁,守了一夜。天亮后娘喜让人把白良才和洪老四都抬到家中,村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大家都来帮忙照看。村里的一位老人说不能让人的五脏六腑露出来,用羊皮蒙上兴许能好一点,娘喜就让人杀了一只羊,把刚剥下来的羊皮裹在了洪老四身上,大家也不知道这样管不管用,但至少娘喜的心里有了一点安慰。白良才只能趴在炕上,娘喜在一床被上剪了个窟窿后给他盖上,就去焚香祷告。有人从集上请来了老医生,医生看了看两人后直摇头,说他活了这么大年纪没见过下手这么狠毒的,这俩人怕是活不成了,让大家赶快准备后事吧。洪老四和白良才没像老医生说的那样,那么快就死掉。三天后他们相继醒过来了,只是气息微弱说不出话,两人互相对望着,眼中满是泪水。洪征明兄弟、白忠发还有那一百多个红军被马海木用绳拴在一起押解着,一路西行,准备将他们押送到西宁去。途中郭政委和几个人商量着要瞅机会逃跑,但由于马家兵看得紧没能逃走。郭政委劝告大家说,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活下去,不能和他们硬拼,只要能活下去就能找到队伍,才能杀回来为亲人们报仇。这天,走到一个叫峡口的地方时,一条结冰的大河横在了面前。“红军尕娃们,过了这条河就离西宁不远了,你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马海木哈哈哈地笑着,命令士兵们过河。宽阔的河面平滑如镜,马匹都缩着蹄子不肯过河,有几个士兵打马上前,马向前一跃都滑倒了。骑兵们纷纷下马,拽着马缰绳硬拉马上冰面,没走几步也都连人带马一起滑倒。马海木看着这一切,刚才还挂在脸上的兴奋一下子消失了,“日阿娘的,都退回来!”有几个骑兵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马海木哈哈哈地大笑起来,连声说“好,好!”他使了个眼色,马家军将红军集合起来,解开他们身上的绳子,把身体强健的红军列成了一排,把剩下的那些瘦弱一些的红军战士赶到了冰面上站好,将他们团团围住。这时一个马家军士兵对他们凶狠地吼起来:“冰很滑,马过不去,人也过不去,所以要让你们铺路,为我们过河!”“让我们铺路,冻得这么硬,怎么铺?”被赶到冰面上的洪征安首先说。“这个你不要问!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啊?”这个士兵厉声说。“娃娃家,问得怎么这么多!”这时洪征明看到另一个马家军士兵偷偷地从身上抽出一把短刀倒握在手中走到了洪征安面前。“洪征安小心!”洪征明大喊一声向弟弟冲过去。听到哥哥的叫喊,洪征安扭头向这边看,就在这时,那个倒握短刀的马家军士兵抬手向洪征安脖子上一挥,洪征安急忙用双手一捂,就见一股红红的血从指缝中喷出来,他张开嘴想喊却喊不出,身体晃了晃就倒在了冰面上。“畜牲!”洪征明喊出这两个字后就一头裁倒在冰面上。红军们像是找到了机会,都要冲上前拼命,马海木抬手打了两枪又打倒一名红军。“同志们,不要冲,不要再做牺牲了!”郭政委低声地叫了一声,大家止住了脚步,“往前冲都得被打死,保存力量吧!”在一声声悲哀的嚎哭声中,红军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几十个人被马家军按倒在冰面上,像杀羊一样抹了脖子,然后扒掉衣服,将身上的肉一条条地割下来,和衣服一起有序地铺在冰面上,一直铺到了对岸。看着这血红的一条路,马海木大笑着下马走到冰冻的红军尸体上,用皮靴跺了跺,招呼一声:“过河!”郭政委偷偷地扫视一圈,与几个战士的目光相遇时他微微地点了一下头。走到河对岸后马海木命令清点人数,要重新将红军们拴在一起。这时郭政委大喊一声:“快跑!”就回身一个箭步冲向前向冰面一跃,他的这一举动一时惊住了马家军,就在他们一愣神的工夫,红军们都冲向了冰面,连滚带爬地向对岸冲。“快跑,卧倒,向前滑!进林子!”郭政委头也不回地大叫,红军战士们迅速卧倒在冰面上,挥舞着双手划桨一样向前滑去。等马家军开枪时,大家已滑出去老远。洪老四和白良才依然说不出话,依然在娘喜的照料下那样死沉沉地在炕上一个躺着一个趴着。娘喜也不再用上香祈祷的方法想让他们的伤好起来,而开始让人准备棺材。马家军往死里整他俩,这也许是他俩前世的造化,烧再多的香也没用。她让人又杀了两只羊,用羊皮裹住洪老四伤口的办法也丝毫没起作用,老医生开的药每天吃也没能阻止他们的伤口不断地化脓、往外渗血水,而且他们两个开始发烧,一天比一天厉害。娘喜和两个孩子整天守在他们身边,不断地用棉花擦洗他们的伤口。这样过了半个月,在离过年还有几天的那个叫小年的日子里,洪老四和白良才在同一天里死掉了。白良才和洪老四的死受到了村子里最高规格的丧葬,好几个七、八十岁的老人都出面为他们操办丧事,虽然他们不了解白良才和洪老四以前的作为,但还是以三道湾固有的方式缅怀起了白良才和洪老四的一生。他们为这两个亡者搭起了三道湾最华丽的灵棚轮流守夜,也请来了当地最有名的喇嘛诵经,在这诵经声中让三道湾的人们记住这两个人。一下子死了两个颇受大家尊崇的人,这让三道湾的村民们多少有点接受不了,他们担心马家军还会来报复,也更报怨红军,希望他们别再到来。扎西和村民们一道掩埋了洪老四、白良才后,变得有点痴呆。他还来洪老四家的院子里打铁,在铁这种坚硬的东西经炉火烧红后任人敲打的变形中享受着无比的快意。从赤条条地在众人面前被马海木当板凳坐过那天起,扎西落下了一个毛病——不爱穿衣服,不管多冷的天他都赤喜欢赤祼着身体出门。这让他的妻子达娃多了一份为他操心的事,就是每天在他出门时强行给他穿衣服遮羞。自打那晚冻僵后在炕上睡了一夜后没事儿似的起身,他就对冷热失去了知觉,大冬天的他只穿一条夏天穿的裤子,风吹着显得有点空荡荡的裤管而他根本不觉得冷,总觉得穿衣服是件很啰嗦的事,他觉得自己身上最让人难堪的东西都暴露在了众人面前,还有什么羞不羞臊不臊的,哪个人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是穿着衣服的。村子里的人们这时又在他身上发现了惊人的变化,刚过三十岁的他突然间变得步履蹒跚,有时手中连东西也拿不住。人们感叹马家军凶残歹毒,把一个骚牛一样的男人折磨成了这么一副怂样子。他依然把自己的长辫子盘在头顶上坚持打铁,打那些马掌、打嚼环、打斧头、打镰刀,只是不再打那些连他也叫不出名字的奇怪的物件。他在洪老四家的院子里打铁,吃娘喜做的饭,依然裸露上身,不知冷暖。达娃说想要给他生个娃娃,他觉得藏族人和藏族人生孩子很没意思,自己应该找一个汉人姑娘生个孩子这才对。有了这个想法后他开始彻头彻尾地讨厌起这个十四岁就作了他女人的人了,更何况那天马海木把自己赤条条的当板凳坐,自己那个叫做鸡巴的东西好无遮掩地暴露在了别人面前。那时十七岁的达娃好像对男人有惊人的兴趣,除了有月事的那几天,每天晚上都要折腾扎西,当发现这个地主家少爷那点在女人身上发泄的本能悄然而逝的真象后,咬他掐他,最后一脚将他踹下大炕。扎西自此便不再回家,而是每天晚上都睡在洪老四家的铁匠炉旁。桑草对此感到费解,亲自向扎西探究原因,扎西只管锤打手中烧得通红的铁件,头也不抬,怀着一种折磨别人的快感说:“你也会软!你也会软!”看到结婚都三年了达娃还没怀上孩子,有人就取笑他说,“扎西,你是个骡子吧”,扎西也不生气,憨憨地一笑:“你才是骡子呢!”别人这时就会进一步地问他“那达娃怎么怀不上娃娃?”扎西更是咧嘴一笑并不反驳。说话的人自讨没趣也就不再和他开玩笑了。有一个走村串户的年轻货郎总是爱到他家去让达娃挑选他的货物,也送给达娃一些小物件上,每次这个货郎来就住他家,这样他就很少回家了。直到有一天娘喜告诉他说“达娃怀上娃娃了”时,他仍就头也不抬地做手中的活,只是嘟囔了一句:“天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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