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见一位二八女亚赛天仙。

我这里迈步儿抽身回转，

我二人怎能够结下姻缘。

我这里将玉镯脱离手腕，

走向前放至在柴门外边。

适才间开了门来观看，

见一少年赛潘安。

站在门前将奴看，

倒叫我二八女面带羞惭。

……

张福来一边唱着，一边在心里无声地哭。

眼泪像两根雨丝在脸上悬挂，一点浓墨似的悲哀在黑暗里向四周晕染，夜色更暗了。

极致的悲伤，使他步子零乱，醉态百出，不由得依靠着桥栏坐在老桥的凳子。

这老桥始建于清乾隆五十年（公元1785年），先是仿廊桥修建，两重楼阁，飞檐走水，两廊有栏杆，即是桥两侧是用条木搭成长廊，栏边一溜长条木椅，类似在古式楼廊栏杆的“美人靠”（意思是说美人可以坐在栏杆边的条凳上观风景，其自身也成为一道风景），既遮阳又避雨，颇为壮观。后毁于大火，那年张全源拆资将其重新恢复，坐在桥两侧的长廊上，可享临河清风徐徐之畅；坐在廊桥楼上，品茗听戏，可观远山碧翠之悦。

如今美人靠在，美人却不在？

想到这，张福来居然喑哑哭出声来，全然没有在意黑暗的变化。

2。

有一个比夜色更浓重的黑点，在河岸几闪几靠，然后上了桥，没在一个桥柱后面。

全然被忧伤的黑暗，笼罩的张福来，哪里能看见那个黑点。即使能看见，他也会只当是家里的佣人找来。

突然，从桥柱后边，窜出一人，张福来还没看清，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投进他的胸膛，张福来哼了一声，跌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夜色盖住了一切。

3。

再说，这边洞房。

李怀芳作为新娘，在洞房久久等不到新郎。心里像长了毛。

她的现在丈夫，只是存在于很久以前的记忆里。

那时他们还是不谙世事的小孩，记得那次是在茫溪河边，她跟着家里长兄李怀钢去河边垂钓，垂钓地方有棵黄葛树，树荫覆盖着几乎有半个河面，河水在这里形成回水沱，这是个垂钓的天然好地方，果然，放下鱼饵没多久就有鱼儿上钓了，一会儿来了一个身着绸缎的少年，随其后跟着一个拿着鱼杆，扛着凳子的大汉，他们也来到这里，大汉见是一个文弱的青年和一个小女孩，早已在此垂钓，于是就粗暴地说道：“你们是谁，快滚开！这是我家张二少爷早喂好的窝子。”（窝子，即是事先用鱼饵饲喂，形成鱼儿取食的场地，以便之后开展垂钓时，鱼儿好上钩。）李怀芳的大哥李怀钢不服气地答道：“这个地方是大家都可以来钓，凭啥说是你们的？张二少爷是什么人？”

大汉来气了，说道：“你不去打听打听张全源家的二爷是什么人物？你们还想与他斗？”说着那大汉就冲上去一脚踢翻李怀芳他们装鱼的木桶，又弯腰去抓他们的渔杆，李怀钢上去一把抓住大汉的手，大汉大声道：“你松不松手，不然老子不客气了。”那个穿绸缎的少年说道：“你们都住手！黄三，既然他们先来，我们就让他们，我们到别处去钓。”那个叫黄三的大汉说道：“二少爷，你真让他们！太忍让了嘛！”

那个称张二少爷的少年起身到别处去了，黄三一路骂咧咧地跟了上去。这就是张家二少爷张福来，多年前给她的印象，脾气和顺。不知这些年长成什么模样，性情变了么？李怀芳脑海中呈现出那少年的影子。有句俗话“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李怀芳对张福来还是充满希望，这也是她认同这门婚事的原因之一。今日上花轿的时候人太多，她不好意思揭开红盖头看看张福来，凭直觉她感到张福来是个温文尔雅之人。

“今夜是怎么了，这个该死的张家二少爷，怎么还不来揭开红盖头？”站在一旁作伴的丫鬟柳儿骂道。

怀芳掀开盖头，一下子按住她的嘴唇。

微笑道，大喜的日子不说不吉利的话，她哪里知道，张福来早已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4。

午夜时分，突然院子里骚动起来，人影散乱，柳儿慌慌张张闯进洞房，哭泣道：“二少奶奶，听人说在老桥发现了二少爷的尸体！”

晴天霹雳，李怀芳一个趔趄，差点跌倒，想到自已刚成新娘，就要守寡，今后怎么过呀？

张福来抬了回来，堂屋立刻布置成灵堂，喜事变成丧事。

正忙得人仰马翻之时，又接到邮局派人传来紧急电报，电报上说大儿子张福星在与敌战斗中英勇牺牲，不日灵柩送回老家。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两个儿子在一天同时失去，张全源老爷子近年来身体本来就不好，加上这悲痛之事，更是急火攻心，便一下子病倒在床，说话哆嗦着，说着不成句子的话，泪水盈盈地挂在眼角。

张全源的大太太是小脚女人，做事唯唯喏喏，遇事没得主见。

二姨太则是“八婆嘴”，藏不住话，平时象是什么都行，关键时候又拿不定主意，少有成大事那种沉稳内敛。

一家人没有一个能拿主见的。

李怀芳是在成都读过书的人，参加过进步的社会活动，锻炼出了一定的组织能力，再说她与张福来还没有建立真正感情。只是觉得自已命不好，刚嫁人就成了寡妇。

但在张家一片混乱中，她显示出刚毅果断的性格，她脱去新娘服装，坐在堂上，吩咐家里下人，谁去负责做孝布，谁去通知亲朋四友，谁去置办白事食品，谁去请做道场之人，谁去报告当地官府这件命案。

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

5。

张全源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想：看来这个家，是需要人来主持，李怀芳能在大事上镇定自若，虽说是个女流之辈，我看是个能够成事之人啊。

在孙中山先生倡导的三民主义思想下，男女平等，现今民国已建立十多年了，已渐然深入民心，他已目闻目睹了许多，封建思想那种唯男才能堪重用，渐渐地在他心里动摇。

看来以后，这个家要靠她支撑了。

他在黑暗里长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