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战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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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同意否

“能不能先来两个人把这家伙架走啊?”郑安达露出吃惊的表情,“他是不是疯了?”

严慧用手肘去撞郑安达的头,“喂!谁叫你坐下的?都要怪你!你干嘛没事写这些东西让我念出来?”

富算仁这才明白:原来郑安达才是孙翔凤的幕后军师,刚刚孙翔凤只是照着郑安达写在纸上的“台词”念出来……可恨!又被摆了一道!

“怎么怪起我来了?”郑安达说:“刚刚是谁一脸呆相,口吃、发昏的?”

严慧说:“你就随便写几句客套话应付应付,就好了嘛!没必要把事情搞得像这么耸动!”

“你不是很喜欢出风头吗?”

“是没错啦……可是万一找不出凶手,那不是很丢脸!”

“那要看丢谁的脸?”

“我的!”

“放心,丢的绝不是你的脸。”

“你有把握?”

“当然。”

周千励问:“你知道谁是凶手?”

“嗯。”

周千励问:“凶手是谁?”

“翡金猫以外的人。”郑安达说。

孙子东目睹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看姓孙的小子的在众人面前谈笑风生,把小师妹迷得晕头转向,孙子东真的恨不得把对方的脑袋扭下来。

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了!?……不行,非得想办法补救不可……对!是这姓苏的,刚刚的失败就是没将这姓苏的算进去,这姓苏的是那小子的脑袋,我居然忽略了他……要铲除祸端,就必需将这两个人一齐解决!

“杀死何三的人不是翡金猫。”郑安达说。

“什么!?”李之闯激动地站起,“杀死大哥的人不是翡金猫那恶贼!”

“终于有人听懂我的意思……不容易!”郑安达说。

“看来他们还不算太笨。”严慧说。

周千励说:“二位请庄重点,这可是攸关……”

“我知道,”郑安达插嘴说:“攸关人命的大事。”

严慧说:“这句话你已经说了两百多遍了,老先生!”

吴慈看见自己叔父遭人出言不逊,当场拍桌大喝:“不得无礼!”

可惜没人理他,郑安达说:“何三是死在一只钢镖下……”

钱庄达这时稍稍恢复了一些理智,“而且杀死何三的那只镖还是何三所有的。”说完,又意犹未尽地将整个案情报告一遍,郑安达露出“这人在干什么?”的表情。

“说完了吗?”郑安达问。

钱庄达白他一眼,“我想应该是说完了。”

郑安达从怀中取出一只镖,“这只镖无论在材质、型式、长短、重量都和凶器一样。”当然不会不一样,因为这只镖就是他从死者身上“借”来的。

郑安达五指一张,钢镖顺势落下,“夺!”的一声,插在桌面上。

“何三是武林之中著名的暗器好手,凶手不但接住何三发出的第一镖,还在何三发出第二镖之前用这只镖解决了何三,因此可以推知凶手收发暗器的手法远胜何三;而整只镖打入何三的体内,并打断两根肋骨,更可以推知凶手手劲之强、运劲之巧,当今武林无人能与以匹敌……结合以上两点便衍生出杀人凶手就是翡金猫的论调,因为只有翡金猫有这种能力,我说得对不对?”

见这个问题无人回答,周千励只好开口:“没错。”

“事情经过却不是这样,”郑安达右掌按在钢镖末端,“所谓只有翡金猫才能做出的手法也可能是这样!”他的手用力下压,钢镖整只没入木桌,只剩下系在尾端的红缎。

周千励睁大眼睛,眼神锐利如鹰,“这就是杀死何三的手法?”

“这……太荒谬了吧!”连严慧也摇头说。

“会吗?”郑安达说。

严慧的下巴微微抬起,“连我都觉得不可能,他们怎么会相信呢?你要让我们成为卑劣的骗徒二人组吗?……唉唷!这回脸是丢定了……”

“你这声唉唷,也唉唷的太早,听我说完嘛,乖……”

“不可能!”李之闯大声说:“这是不可能的!”

“喂!这位老兄!”郑安达一脸不高兴,“我都还没开始说明,你就不可能、不可能了两遍,是什么意思啊?”

“要用这个方法杀人必需非常靠近,”李之闯说:“咱们大哥又怎会让凶手靠近?”

郑安达“啪!”地拍了一下手,“所以啰!”

严慧问:“所以怎样?”

郑安达问:“这位老哥的大哥怎么会让凶手接近呢?”

“对啊!”严慧问李之闯:“这位老哥,你的大哥怎么让杀人凶手挨近呢?这么不小心了?”

李之闯指着郑安达,对严慧说:“这问题是他提出来的,怎么问我来呢?”

“何三不是你大哥吗?”严慧说:“连这种事都不了(了解),怎么当人家小弟?”

“姓孙的,你是故意找碴是不是?”李四也生气了。

“姓李的,你讲这话是什么意思?”严慧拿起桌上的茶杯,“茶(与碴同音)我自个有,不需要找你的来喝……连这种事都回答不出,你们兄弟俩的感情八成也好不到哪去?”

“你……”

“我怎样?……哎唷!拳头握得这么紧,是想打架是不是?来啊,来啊,咱们到外面打一场!”

“我会怕你这娘娘腔吗?”

“那就走啊,你这死猩猩!”

“停!”郑安达大喝一声。

“喂!”严慧问:“你这么大声干什么?”

“是你知道凶手是谁?还是我知道凶手是谁?”郑安达问。

“当然是你啊。”

“很好,那么麻烦阁下暂时闭上尊口!”

“行,看在你的份上……否则,”严慧指着李之闯,“我就打扁这头大猩猩!”

李之闯骂:“我打死你这死娘……”

周千励厉声说道:“李镖头,你也少说两句!”

李之闯看见他脸上隐隐浮现的怒气,赶紧坐下。

周千励看着郑安达,郑安达笑了笑,然后大声地说:“凶手是个让何三不会去提防的人。”

“凶手是谁?”周千励问,这个问题他这个早上不知已经问了多百次,为了找出凶手他又再问一次。

“凶手就是……”郑安达说。

他的食指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最后停在一个人的脸上,说:

“他!”

“……我?”孙子东先是一脸狐疑,接下来是错愕、惊恐。他万万没想到郑安达口中的杀人凶手会是他。

“凶手就是他,”郑安达说:“峨嵋七侠排行第二的,烟霞客孙子东!”

孙子东倒吸了一口冷气。

“纳命来!”

怒喝声中,一柄长剑破空而至。剑风扑面,孙子东为之一震,迎面而来的是李之闯的剑。

“追风疾刺连环剑”正是追风剑李之闯的成名绝技,剑疾如风,招招连环如扣。

孙子东一惊一愣之际,冷冽的长剑已迫至眼前。

剑未出鞘,根本来不及出鞘,孙子东只得连剑带鞘一并回击。

剑势开合,一出手便是师门绝艺“清风十三式”中的“风卷残云”。

追风剑,剑追风,李之闯剑快可以追风,孙子东的剑却多了一道羁绊,剑上的鞘犹如拴住野马的缰绳,徐徐的清风顿时为之沉重,轻柔、洒脱之意全失,败象已现。

就在这时,“呼……!”的一声,一道黄影飞起,直击李之闯。

“着!”李之闯一声轻叱,剑势急变,斜取黄影。

“夺!”的一声,剑光没入黄影之中,只余剑柄。

李之闯看清所刺之物,险些跌倒。黄影原来只是一张木桌,它飞起时连带扯起覆盖在一整排长桌上的淡黄色桌布。

他反手拔剑,不料刚才那一剑刺得过猛,长剑深陷其中,竟拔不出来。

木桌忽地转动,李之闯长剑脱手,淡黄色的长型大桌布覆盖住他的全身,如身陷漩涡之中无法自拔。

人同木桌急转数十圈,直到撞上大方桌上的地形模型才停止。

郑安达移开压在李之闯身上的杂物,淡黄色的桌布已将他和木桌紧紧地缠在一块。

李之闯昏厥过去,郑安达伸出手指轻轻按下他身上几处穴道。

“啊!”

李之闯惊叫一声,悠悠醒转过来。

“别怕!是我把你绑起来的。”

李之闯循着声音找到说话的人,“是你!姓苏的小子!”他大骂。

“是我,姓苏的小子。”郑安达笑咪咪地说。

李之闯发现全身像粽子般被裹在一张桌子上,动弹不得。

“别费力了,除了你眼前所目睹的一切,我还点了你七、八处穴道,”郑安达说:“就像你谋杀何三时所做的一样。”

李之闯脸色霎地转白,“你……你你说什么?”

郑安达斩钉截铁地说:“你就是杀死何三的凶手!”

“不!”李之闯额头上冒出一颗颗的汗珠,“不对!杀死何三的人是这姓管的!是他!”

“如果你不是杀人凶手,现在怎么会汗如雨下呢?”郑安达问:“你流的这些不是冷汗吗?”

“你……你少在那里含血喷人了,大哥与我情同兄弟,我怎么会下此毒手呢?你……你你……一定是你捉不到凶手,便把这罪名推到我身上!……对!一定是这样……你就是翡金猫的同谋,想陷害我!我不会上当的!”

“好,我问你,”郑安达将脸凑到李之闯的面前,“如果你不是杀人凶手,你为什么会对孙子东动手呢?”

“你……你你……你这混蛋!我对这姓管的……是因为……你说他是凶手……”

“我说孙子东是凶手,你就相信了,”郑安达说:“那么我说你是凶手,你为什么不信?”

“因为我本来不是凶手!”

“错!你会对孙子东动手,是因为你本来就知道他不是杀死何三的凶手。”

“你住口!”

“因为,杀死何三的凶手就是你。”

“你胡说!”

郑安达手里把玩着一只钢镖,“你刚刚也说过,用刚刚那个方法杀人要非常靠近,”他将钢镖轻轻抵在李之闯的胸口“就像这样……”

李之闯眼睛直盯着钢镖的尖端,一时之间竟忘记要说话。

“但,孙子东却做不到。”郑安达说。

李之闯的脸色由白转青。

钢镖在李之闯胸口轻轻划动,郑安达说:“孙子东虽然出身名门,但论交情还没到这种地步。”

“我跟张总镖头根本就谈不上任何交情。”孙子东替自己辩白。

“而且,”郑安达做补充:“身手也没好到一出手就可以将何三制服。”

这句话让孙子东气得咬牙,牙齿差点咬断。

“所有人都看得出管先生杀死何三的可能性是无,那么,”郑安达说:“为什么我们这位包得像粽子的李先生却看不出来,还想置他于死地呢?”

严慧说:“因为他报仇心切,因为死的张大哥跟他情同手足。”

“不,因为他吓了一跳。”郑安达说。

“是吓一跳,还是跳一下?”

“我这么说吧,当我正确无误地说出杀死何三的方法时,他绝对是吓坏了,以为我知道凶手是谁……当然,事实证明我是真的知道凶手是谁……所以对于我所提出的杀人手法严重反对,可是当我指出凶手是孙子东时,他便二话不说挺剑就刺,这不是很奇怪吗?”

“一点都不奇怪,”严慧回答:“因为他要孙子东当他的替死鬼,所以他不能让孙子东有任何机会反驳。”

“会出手杀不是凶手的孙子东的人,就是凶手本人。”郑安达说:“所以,我以孙子东为饵,引出真正的凶手。”

李之闯骂道:“卑鄙!”

“用卑鄙的手段对付你这种连自己大哥都杀的小弟,是恰好不过了。”郑安达说。

“你还不肯认罪吗?是想要我们严刑逼供吗?”严慧问:“郑安达,你觉得要先断手筋,还是脚筋?”

“这位大哥,我知道你心中不服,几个月前,三手玉貂也是跟你一样很不服气,不过现在这位老兄呢?正在大牢里吃牢饭。”

严慧劝说:“你还是招了吧,这个人一张嘴黑的都可以把说成白的,况且证据确凿,你又呆的像只傻鸟似的……哎呀,不好,他要开讲了!”

“相信在场诸位对于李之闯何以是杀死何三的真凶依旧不甚了了,请听我娓娓道来。”

“你现在连保有最后一点颜面的机会都没有了……”严慧叹息地说。

“见过何三和柳四的尸体的人肯定会觉得其中有古怪,杀死两人的凶手显然是两个人……柳四死于一剑穿心,何三的致命伤在左胸所中的一镖……杀人手法高下立判,凶手既然可以运用如此高明的手法解决柳四,对何三为何就如此的……拙劣!”郑安达说:“除了打断肋骨让人以为劲道很大外,其余皆无可取之处。因此我就想:同样为翡金猫所杀,为何会出现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会不会两个之中有一个不是翡金猫所杀的,那么到底哪一个不是翡金猫杀的呢?”

好几个人不由自主地问:“哪一个?”

郑安达笑了笑,“于是,我就把注意力放在杀死何三那古怪而可疑的手法上。”

周千励问:“你发现了什么?”

“杀死何三的手法是有问题的,”郑安达指着自己左胸,“何三致命伤在左肺,离心脏甚近……”

“这有问题吗?”好几个人忍不住发问。

“让一只镖硬生生地贯穿肺部,一样会死,但不会立刻死去,凶手为何要舍弃心脏,这个立刻毙死的要害,”郑安达指头轻轻戳着与何三胸前伤口同样的位置,“而选择这里呢?”

“也许凶手本来是选择心脏下手,却失手打中左肺。”严慧说。

这个说法立刻就有几个人附和:“这也是有可能的。”

“不,事情不是这样的。”郑安达说:“诸位都看过柳四尸身上的剑痕,这一剑落剑奇准,而且力道拿捏极其精准,不多刺一分,也不少刺一分,是高手所为。杀死何三的若是这人,纵然那一镖是失手打中左肺,也不可能会去耗费那么多余的气力,而且何三受伤没有立即致命,何以住在隔壁的何三与李之闯都没有发觉呢?”

“这的确是个疑点。”刚刚附和严慧的人转而赞同郑安达的说法。

“于是我就对何三的两个邻居产生了怀疑,接着我又在何三的房间发现一个有趣的事。”

周千励提出抗议:“此乃关乎人命之事,请苏少侠斟酌用词。”

“何三是慢慢死去的,这是很折磨人的死法,一个这样死去的人一定是会挣扎,这是人的自然反应,但从案发现场却找不到任何死前挣扎的迹象,这又是为什么?”

严慧也想不通,“为什么?”

“因为,何三在死前全身已经不能动了,”郑安达拍了拍李之闯的脑袋,“就像眼前这位粽子先生一样,被人点住了穴道。诸位可以想象:一个人被点了穴道,全身动弹不得,肺部又被打破一个洞,慢慢等着死亡降临的情景吗?”

“畜生!”几个与何三交情不错的人已经忍不住地大骂:“亏他还当你是兄弟,你居然下得了手……”

“我开始想,”郑安达说:“山庄之内,有谁可以让何三失去戒心,死都不相信他会下手杀他的人?”

“当然是这位姓李的老兄喽!”严慧马上来了个“事后诸葛亮”。

“加上这位大哥又是应该发现,却没有发现何三被杀的人。”郑安达叹了一口气,“李之闯知道杀死何三后一定会被人怀疑,于是就故布疑阵,将何三的死法弄得这么的……稀奇古怪,为的就是把罪名推给翡金猫,好逍遥法外。”

他摸着李之闯的脑袋,李之闯已被他的话吓得全身发抖。

严慧说:“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天爷的眼睛可亮得很!”

“如果他是个高明的杀手,就应该懂得一个道理,”郑安达说:“最高明的暗杀手法就是最不引人注意的暗杀手法,当他选择了这个稀奇古怪的杀人方式时,就已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这样的结果倒是令人意外。”

“……似乎小看了这两个年轻人。”

闲谈声中,众人鱼贯走出。

时间是闯十四,午时过一刻,银楼大厅的会议刚结束。李之闯“谋杀同门”的罪行成立,待翡金猫事件结束后,便会被送回南平镖局处置。富算仁最后一个走出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这是第三次挫败!这两个小子简直就是他命中的煞星!令人意外的结果!?

不,没有这种事!任何事情发生都有它的征兆,只是它在发生之时为人所忽略。

为了这个微不足道的忽略,富算仁付出惨痛的代价(报废了三枚优秀的棋子,计划险些曝光。)……不行!不能再小看这两个人了……不,这不是两个人,这是江南武林三大势力……青虎堂、霍叶山庄、四大世家……卑鄙龌龊的秘密结合。

青虎堂的代表为何是这两人?

过去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现在终于明白了……只有这样的两个人才能让这千思百虑的富算仁掉以轻心。想不到自己竟会败在这种老掉牙的计谋下……

大意!实在太大意了!同样的对手,却连续挫败了三次,对一个聪明人……他那非比寻常的自尊心……怎么交代得过去!

为了洗刷这个奇耻大辱,这聪明人的脑袋又开始运作起来。这一次绝对不可能再失败了!这一次他会将江南三大势力一并计算进去!这一次……

他带着邪恶而卑鄙的念头,走向金屋。

“我并不同意这样的做法,因为这会使……唉啊!”

严慧的鼻子撞到郑安达的背,就在正要她开始对银楼会议通过的事情发表精辟的见解时,走在前面的郑安达忽然停住。

严慧摸着鼻子抱怨,“你为什么停下来了?要停之前也不会通知一下……唉唷,我的宝贝鼻子!”

郑安达莫名其妙地问:“这种事需要人提醒吗?”严慧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已回到竹轩,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道门。郑安达说:“我不停下来开门,咱们怎么进去?”

“怎么不行?来,我示范给你看。”

“住手!这是我的门,不是青虎堂的招牌,别把它给劈了。”

“啰唆!再不开门,我就真的把它劈成柴烧。”

“嘘……”郑安达比出“别出声”的手势,“里面有人。”他低声说。

“谁?”她轻声地问。

“我又没练过天眼通,我哪知道?”

“嘿!”她大声说道:“这样不就知道了吗?”

“住(脚)……欸,你对我的门就不能温柔一点吗?”郑安达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住脚”的“脚”字根本没有出口的机会,他的“门”已经倒在地上。

“太迟了。”严慧收回她的脚,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他看开一点。

“换个角度来看……至少,晚上睡觉比较凉快。”她说。

金屋内,张三一如往常站在那两扇金色檀木大门前,循着脚步声,他看见远处正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富算仁。他时而眯着眼,时而把眯着的眼睛张开,一只手放在下巴下轻轻摩擦着胡渣,另一只手则撑住这只手,象是在欣赏着某一种罕见的动物。

富算仁看见他的表情,胸中一把无名火就烧起来了……富算仁虽然长相奇怪,但再怎么说,他也是个人,怎么可以用观赏奇怪动物的目光来看他呢?

不过,富算仁还是把这股怒意按捺下来。正事要紧!他一咬牙,象是恨不得咬掉对方的鼻子似地把这愤怒的情绪压下。他放慢了脚步,努力不让脸部表情显得那么僵硬。

事实上,他痛恨这里的一切!

他痛恨一进门就可以看见那间金碧辉煌的大厅,他痛恨现在走着的这一条曲折幽静的走廊,他痛恨走廊深处那间有着檀木金门的大房间,尤其痛恨住在这里的那两个人……那两个住在这栋庞大华丽建筑物里的可恨男人!

三年来,金百万一直以践踏他那身为聪明人的自尊为乐,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最大帮凶。

他可以轻视那个体型只比河马小一号的老板,但却不能轻视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的外表平凡的让人觉得可憎。富算仁看到他时还是有一股微微的轻贱之意从心中攀升。他很快地察觉,并克制住这股欲念,因为他清楚眼前这个男人的力量。这股力量令人畏惧,这也是他不愿让这个男人的力量过度介入他的“计划”的主因。

就算他内心不愿承认,也无法否认一个事实……因为这份顾忌而造成这次的损失(毕竟,让李之闯这种人去执行暗杀的任务实在有点勉强。李之闯是一流的高手,却不是一流的杀手。暗杀之所以称之为暗杀,就是要杀完后仍追查不出凶手来,否则就不叫“暗”杀,而叫“明”杀了)。

派李之闯去杀何三的确不是上上之策,如果一开始就用这个男人去执行暗杀何三的计划的话……富算仁停止这样的揣测,这种假设性的臆度无济于事,事情已经发生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不可能再重来一次。

他停住了脚步。这两个实力与外貌截然不相配的男人对看一眼。张三先开口,他和悦地(摆出那副平凡的足以松懈任何戒心的表情)说:

“大老板现在正在里面用餐,请总管稍等。”

“我不是来找他,”富算仁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我是来找你的。”

“我?”张三是既惊讶又好奇。

……这叫“惊奇的表情”吗?

这个男人就算是惊奇,也很难从他脸部表情察觉得到。

“跟你谈一桩买卖。”富算仁说。

张三看着他,平凡的脸庞浮现了笑意……只有最狡猾的老狐狸脸上才会露出的那种笑意。

“亲爱的总管大人,”他的语气显得亲切而诚恳,“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劳?”

“两个。”富算仁伸出两只手指,他的动作生硬,声音也同样生硬,“我要你帮我解决两个人。”他说。

“解决?”张三重复了这两个字,并用一种激怒人的语调问:“用我的方式解决吗?”

“对,”富算仁的眼神闪过了一丝痛苦、一丝愤怒,“用你的方式解决。”他用一种既痛苦又愤怒的语气说道。

……用你那见鬼的方法去解决那两个该死的人!

他在内心咆哮着,他的“计划”再度出现不完整的片段……这是一种瑕疵、一种屈辱、一种严重打击他的自尊心的方式……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考虑这些了,他必需在闯十六日午时封庄令解除之前,排除所有的障碍。

为了胜利,他不得不让这个令他恨之入骨的男人“暂时”变成“朋友”,而这个让他恨之入骨的“朋友”也“可恨”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这种事不可能再发生了!

富算仁暗自发誓,用一种妒意与恨意交织而成的复杂情感发誓……只要有机会,他便不会让这个男人活在世上。

接着,他带着怒意、恨意、妒意,以及他再度受伤的自尊心转身离开。

向张三求援,对他而言,是一种耻辱……主动提出要求,并耻辱地接受这个男人的援助,无疑是把自尊心放在最肮脏的地上践踏。

金屋的走廊响起富算仁那急促且轻的脚步声,张三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地笑着。

“……是你!”

“你是……?”

郑安达吃惊地说,严慧吃惊地问。

“……是我,”出现在郑安达屋内的那名意外访客回答:“在下苏、浙、皖、赣四省总捕头,火眼金鹏钱庄达。”

“没错,是你,我想起来了!”严慧大声说:“你就是那老……”

郑安达连忙捂住她的嘴,“别提那三个字,不然他又要发飙了!”

“那三个字?”钱庄达问:“你是指老家伙三个字吗?”

郑安达点头,严慧好奇地问:“这次你怎么不生气?”

钱庄达抬起下巴,用他那薄薄的嘴唇露出淡淡的笑容,“钱某岂是那种器量狭小之辈?”

“你明明就是……”

严慧想都不想就回答,郑安达赶紧捂住她的嘴巴……对她丝毫大意不得!

钱庄达没有动怒,只是脸上掠过一阵尴尬,他干咳数声,企图化解气氛,“今日在银楼大厅上大发雷霆,”他说:“不过是在下为了瞒过某些人而演出的一出戏罢了。”

“怎么你们这些江湖人这么爱演戏啊?”严慧又问了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郑安达回她一句:“你不是江湖中人?”

“我是兼差的,别忘了我的正业是……”

“我知道,”郑安达连忙打断她,免得她自报内幕,“可是就算是副业,你也该有点职业道德吧!”

(到底是谁怕让别人知道她是女扮男装的?)

“好嘛,好嘛,算我错了,行不行?”严慧回答,藉此转移话题。

郑安达不满地说:“就算是认错也要有诚意,你这态度……”

我已经认错把话题转开了,你还想怎样?对郑安达借题发挥,严慧不满地说:“什么叫我这态度?我这态度怎么样?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钱庄达忽然大喊:“等一下!”

“干嘛?”两人同时问道……人家是好朋友斗嘴,你插个什么嘴啊!

钱九斤被这两双眼睛瞪得难受,他客客气气地说:“这次就算我的错,能不能等我把话说完,二位再吵(这吵字才发出上半部ㄔ音,就听到两声”嗯?“的质疑,赶紧改口)……讨论,好吗?”

“好,”严慧两手抱胸,“这回就看在你这老(家伙两字差点脱口而出)……的面子上,我暂且不跟他计较。”

我才不跟你计较咧!“钱捕头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郑安达问。

“指教是不敢,”钱庄达客套地说:“……不过能不能先把门关上再说?”

“为什么?”严慧问:“你会冷哦?”

“别理她,”郑安达指着严慧,小声地说:“这家伙的大脑长得跟别人不一样……”

严慧的耳朵可没聋,“郑安达,你没听到人家怎么说吗?净在这里闲嗑牙,还不关你的门去!”

“我的门!?”郑安达指着“躺”在地上的门,“这怎么关?要不是你……”

“我怎样?不过是个门嘛,一进门嘀咕到现在……”

严慧回嘴,两个人又吵起来。看着这两个人,钱庄达开始怀疑今天有没有机会把该讲的实情说完。他往地上瞧了一眼,门依然乖乖地“躺”着。他想他是不是应该自己动手让这扇“躺”着的门扶起来关好呢?

李之闯用过午餐,坐在椅子上,看着一脸痴呆的云青居士。

直到闯十六日午时封庄令解除以前,看守这两位犯人的工作就落在空门两大高手(空见大师与闲意道长)身上了,也就是说,只剩不到二十四个时辰的时间了……李之闯心里盘算着,他端详着身旁两位武艺高强的看守者。

闲意道人,当代剑术名家,内力精湛,以一手“流云飞袖”傲啸武林;铁罗汉空见大师,少林四大护法“见闻智性”之首,练就一身“金刚不坏”的护体神功,一套“伏虎罗汉拳”已至炉火纯青的境界,武林中难逢敌手。

面对如此高手已够麻烦了,更令李之闯困扰的是,慕容缺那失传已久的锁脉手法……想到这里,李之闯心中一阵沮丧,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原来李之闯被慕容缺以失传百年手法“如意连环扣”锁住奇经八脉,体内真气四散难聚,全身无力,不只一身绝艺施展不出,现在就连走路都会喘。

“谁!?”

老僧额上长眉“刷”地扬起,盖在眉下的双只眸子暴射精光。语声未绝,已不见身影。

李之闯忽觉一阵酥麻,原来闲意道人已无声无息地点住了他的穴道。

闲意如临大敌,低声说道:“禁声!”

“锵!”的一声,一道寒光闪过在李之闯的眼前,闲意背上的那把松纹古剑已然出鞘。

“为了欺瞒某些人而演出的一出戏……”郑安达问:“这某些人包不包括那位头大如斗,骨瘦如柴,满肚子鬼主意的计总管?”

钱庄达钦佩地说:“苏少侠,真是高明啊高明!”

郑安达礼尚往来地回了一句:“钱捕头,真是过奖啊过奖!”

“两位,真是马屁啊马屁!”严慧说。

钱庄达赶紧干咳几声(假装咳嗽向来是排解尴尬气氛的妙法)。

“看来两位对此事是略有所闻。”他说。

“不敢不敢,”郑安达说:“那要看钱捕头你指的是哪件事了?”

“跟这位大头总管有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严慧说:“就是不知道你为了哪一件?”

钱庄达问了一个怪怪的问题:“两位可知钱某的真实身分?”

“我都已经叫你钱捕头了,你当然是个捕头,难道你是个猪头吗?”严慧说。

钱庄达脸上又闪过一丝尴尬的表情,他这回咳都不咳,直接开口:“……这只是其中一个。”

假装咳嗽虽是排解尴尬的妙法,但今天似乎不太管用……对方制造的尴尬场面实在太多,这么咳下去是会咳出血来的。

“不只一个?”严慧问:“难不成你也兼营其他的副业?”

“嗯……也可以这么说。”

当时并没有规定公职人员不准兼差,或是有规定,没有人去遵守。

“钱捕头,阁下的副业应该与计总管有所关联吧?”郑安达问。

“苏少侠真是高明啊高……”

“停!”严慧两手交叉,摆了一个大“╳”字,“你是来聊天,还是来拍马屁的?讲正事!”

钱庄达脸色一沉,“在下今日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那就快说啊!”

“钱捕头,”郑安达低声提醒:“你忘了补上一句孙少侠,高明啊高明!。”

钱庄达急忙说道:“孙少……”

“不必了!”严慧摆了摆手,“毫无诚意……说!你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的?”

“此事错综复杂,牵连甚广,就容我娓娓道来……”

郑安达插嘴说:“你还是忘了讲那一句。”

严慧气呼呼地说:“不用说了,我不稀罕!”

“这家伙是出了名的好面子,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么想。”郑安达笑着说。

听见这样的批评,严慧焉能不咆哮?“你才是出了名的表里不一、言行不一致、油嘴滑舌、不可理喻……”

“等一下!”钱庄达大喊。

两个人同时问:“做什么?”

钱庄达有点按捺不住了,但他还是“很努力地”堆起笑容,“你们……能不能……安安静静地……听我把话说完?”

……这个笑容非常僵硬,而且有点可怕。

郑安达说:“这有什么问题呢?”

严慧也说:“我们会这样子,不都是为了你的问题吗?”

郑安达堆起笑容,他的笑容和悦的像一道舒爽的微风。

“所以我们干嘛不坐下来,心平气和,好好研究你那个错综复杂的问题呢?”他说。

“对啊,”严慧也堆起了笑容,她的笑容灿烂的像阳光,“郑安达这个提议非常好!钱捕头,咱们就坐下来……原来已经坐下来了……那就直接进入心平气和,好好研究问题的阶段。”她问:“钱捕头你心平气和了没?”

“我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当然可以,”严慧俏皮地眨眨眼,“难道你还请了其他的听众吗?”

钱庄达的嘴角抽动了好几下,郑安达说:“你不用理她,这人的脑子长得跟别人不一样……”

空见大师冲出屋外,斗室内只剩一名看守者,这无疑是逃脱的大好机会。

闲意道人拔出长剑,直指房门,三尺七分长的剑身兀自抖动着。

李之闯觉得胸口一阵闷郁。空气之中流窜着一股寒气,这股寒气彷佛有形有质,具有压迫力。

李之闯知道这是闲意道人的剑气,这一剑虽未发出,气势却已令人动容。武当不愧为内家正宗,闲意更是一等一的内家高手,可惜……嘿嘿嘿,就是看不出这是一个“调虎离山”计。空见必定是发现了“什么”才追出去的,而这个“什么”是故意让他发现的,少了“铁罗汉”,就剩下一个“两袖清风”……哈哈哈,牛鼻子老道,我倒要看看凭你那两只破袖子还能搧得出什么鬼风?

李之闯脸上掠过一抹微笑。可惜闲意道人背对着他,不然瞧见他脸上的表情肯定惊讶不已。

云青依旧是两眼呆滞地望着窗口……空见就是从那个窗口窜出的。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眼睛就眨也不眨地望着,对于屋内所发生的一切不感兴趣。

就让这个疯子继续发呆吧!

李之闯不可能带他逃走,这样的人是个累赘。

闲意挺剑伫立在屋子的正中,抖动的剑尖流泻着水银般的光华。

沛然剑气充塞整个房间,时间彷佛是静止……

李之闯知道时间并未静止,仍在流动,只是四周的寂静让人产生错觉。

他的掌心开始慢慢渗出汗水。

时间并非静止,天地万物依旧运作,时间正一点一滴地从他那被手汗沾湿的指缝间流逝。他担心的是时间……他们(准备前来援救他的朋友)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被引开的空见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松纹古剑忽然停止抖动,剑上的光华集于剑尖。这一点正是剑招最强之处。

所指的房门突然被推开,露出一只血红的手掌。

就在这时,李之闯闻到一股血腥味……

“玉观音是金百万送给大将军的寿礼,金百万广发英雄帖,邀请的皆是江湖中的好汉,钱捕头为公门中人,却在邀请之列,个中原由必然与大将军有关,加上富算仁跟大将军关系非浅,所以阁下与富算仁的关系自然不言而喻、不辩自明……要猜出这一层并非难事,称不上高明二字。”郑安达谦虚地说。

钱庄达听完这一番推论,大为钦佩。

“论资格,在下确实不符合被邀请的条件,苏少侠能以此猜出在下与计总管之间的关系,这高明两字绝非过喻之词。”他说:“在下乃是奉大将军之命前来,除了保护玉观音之外,另负一项秘密任务就是监视富算仁。”

“原来你还是个密探啊,真看不出来!”严慧说。

“奉命监视是大将军密令,钱捕头却将此事告诉我们两个,难道不怕大将军怪罪下来吗?”郑安达问。

钱庄达的笑容中透出一点点淡淡的苦涩,“大将军想怪罪,也要等我活着,他才怪罪得了,就怕那个时候我已是个死人了。”

“看你身上没病没痛的,应该不会……难道有人想杀你?”严慧问。

钱庄达点头。

严慧理所当然地问:“你是想请我们保护你?”

钱庄达却摇头。

严慧感到好奇,“你要我们怎么做?”

“这是富算仁精心设置的局,”钱庄达满是无奈地说:“你我置身其中,死生便已不在你我掌握之中,所以我不认为两位救得了我。”

听者不是滋味,说者犹然未觉,严慧两道眉毛狠狠地挑起,钱庄达还继续说着:

“倘若两位能活着离开,希望能替我将此地发生的一切告诉大将军,要他停止……”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那个计划。”

“那个计划?是哪个计划?”

抢先发问的人当然是严慧。

钱庄达紧闭双唇,面有难色,瞎子都看得出他有难言之隐,郑安达却一语道破:“你说的是棋海计划?”

“你知道?”钱庄达神情激动地站起来,“你居然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基于某种因素我知道了一些,”郑安达说:“但我也答应了某人替他保守秘密,事情就是这样。”

有说等于没说,钱庄达想,不过这也显示潜伏在我方内部的内奸也出现了背叛者……这叛徒里面的叛徒会是谁呢?他很想知道。

“你可以放心,万一不小心你死了,今天我们三人的谈话内容也会跟着你埋葬在黄土之中。”严慧表情十分正经,不似在说笑。

“不过,”郑安达补充一点:“条件是我们想知道棋海计划的内容?”

“也就是说,如果你想我们将此地所发生的一切在你死后告诉给大将军知道,并对今日谈话的内容保密,就请你告诉我们一些我们想知道的事。”

“别误会,我们不是威胁,套一句你说过的话这是富算仁精心设置的局,你我置身其中,生死便不在你我所能掌握之中,你会来找我们,应该了解我们不是那种坐以待毙,乖乖等死的人,我们会反击!”严慧斗志高昂地挥动拳头,“然而,”语气一变,由激昂转为委婉,“反击是需要武器的,你所知道的部分就是我们所需要的武器。我想知道富算仁在整个事件中占有什么样的地位,掌握了那些不为人知的力量,所以请你告诉我们什么是棋海计划。”

钱庄达再次紧闭双唇。“棋海计划”牵连甚大,稍有不慎,恐怕会祸及妻儿亲族,他不得不仔细衡量。

就在钱庄达拿不定主意之时,郑安达说:“钱捕头,这几天我和小孙也坏了富算仁好几件勾当,你以为富算仁会放过我们吗?”

郑安达说的没错,若非他们两个破坏了富算仁的好事,他也不可能对他们产生信任。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可以信赖的人了,从前的朋友,现在可能是敌人,他如果无法将富算仁这叛徒的罪行诉诸于世,在他死后,极有可能会背上“叛徒”的罪名,他了解富算仁陷害诬告的能耐,也了解大将军惩治叛徒的手段……这件事绝不可能因为他死便结束……若非考虑到一家大小的安全,他也不会踏进这个房间。

他叹了一口气,做下决定,郑安达的话提醒了他一件事:他真正要做的不是坐以待毙,乖乖等死,其实他可以反击……终究要死,他也可以让这个卑鄙的叛徒得到应有的惩罚。

钱庄达说:“棋海计划是大将军吸收武林中知名人士,扩张势力的计划,所吸收的人便称之为棋子。这个计划由富算仁拟定,金百万资助。之前被杀的何三、柳四、江南楼,以及谋害他们三人的李之闯、何三、云青都是里面的成员,所以我怀疑富算仁已经背叛了我们。”

“你有证据吗?”郑安达问。

“没有直接证据,只是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已有二十八枚棋子遭到汰换,这一点很让人怀疑。”

“被换掉的二十八人呢?”严慧说:“找到这些人不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钱庄达说:“这些人不存在。”粗嘎声音中带着几分干涩。

“这话什么意思?”

“消失,”钱庄达的舌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没有来由地从人世间消失不见,就连尸体都找不到。”

“以富算仁的实力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让这么多的武林高手消失掉,背后肯定有什么强大的力量支持着他,”严慧问:“钱捕头,关于这一点,你可有线索?”

钱庄达没有回答,郑安达却替他回答:“跟玉观音有关。”

“玉观音?”

严慧与钱庄达同时发出惊讶的声音,他们重复着这三个字。

“玉观音虽是南朝古物,论其价值,并没有重要到让大将军大费周章,调军队,派高手、密探来保护的必要,”郑安达说:“这其中肯定有某种特殊原因。”

钱庄达说:“玉观音的价值跟政治有关。”

“复杂!复杂!”严慧摇头地说:“太复杂了!”

举凡与政治有关的事物到最后都会变得十分复杂(这是在商场纵横数十年的孙老爷子的经验谈),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掺上了政治,很快就变成鸡飞狗跳的大事件……不搞得满城风雨、人仰马翻、死伤无数,是不能收尾的。

所以,严慧有些担心。

钱庄达说:“会让大将军不惜一切,保护翡金猫的真正原因便是……即将进行的开漕计划!”

若换成李之闯,这一剑早就刺出去了。

闲意道人这一剑发而未发,停留在半空中。

武当剑法源于道家,一拳一剑、一招一式无不依循着“以静制动,以慢打快,以柔克刚,以弱胜强”玄门心法:柔可以克刚,是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刚;弱可以胜强,故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也;慢可以制快,虽后发却可以先至,所以内家心诀里绝没有一条是先发制人……后发亦可以制人,何需抢求“先机”呢?老子曰:“不敢为天下先”,岂止“不”为天下先,而是“不敢”为天下先……何需汲汲营营地“争”、“抢”呢?唯其“不争”,故而能达至“天下莫能与之争”的境地,在敌人争胜抢先之际,洞穿敌心,洞悉其破绽,在“静”中显出不凡的威力。

这一剑闲意虽未刺出,李之闯却已心惊胆颤,满头汗水。

这一剑闲意道人并没有刺出,因为推门而进的那人绝非武艺高强、心怀不轨的刺客杀手。他是一个手无寸铁,脚步踉跄,跌撞进门的家丁。

看到这家丁,李之闯不免叹气:这样的家伙甭说是救人,想保住自己的性命都有问题……如果这是“苦肉计”,那么这个“苦肉计”未免“苦肉”得过分。

这家丁双手上沾满鲜血,胸前的衣襟被鲜血染红,显然身受重伤,闲意二话不说,长剑入鞘,扶住那人。

空气中那股迫人的剑气消失无踪,李之闯那股压在胸前的郁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心中的那股郁闷。

难道是我猜错了,这不是要来救我的人?李之闯纳闷着。

那家丁气若游丝,脸色惨白,情况十分凶险。

闲意道人急忙将受伤的家丁扶到椅子上,同时他的心里也不禁纳闷起来:刚才明明感觉到门外有一股陌生的“气”,何以门一被推开,这股“气”便消失不见了?难道是我的错觉?

“……道……道长……救……救我……”

那家丁虚弱的声音打断闲意道人的思绪。

“你不会死的!”

闲意伸手扯开他沾满鲜血的衣襟,准备救治。

这一扯之力奇猛无比,“嘶!”的一声,那家丁胸前的衣衫被扯破,整个人被抛出去,撞向墙壁。

李之闯把眼睛别过去。这就是武当派独门的治伤手法吗?……好惨!

接着他听见一下碰撞声,是身体撞击到地面那种低沉撞击声。

太过分了!

李之闯一股怒气升起,现在虽是带罪之身、阶下之囚,但也看不惯闲意这般凌虐一个身受重伤、手无寸铁的可怜人。

“只是为了试探这个人是不是我的同谋,就下这种杀手,牛鼻子老道你太过……”

李之闯谴责的声音忽地嘎然而止,他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倒在地上的居然是闲意道人!

“僵……僵……僵……”

闲意道人的舌头象是失去作用,脸上的肌肉瞬间僵硬,整个人不断地抽搐。

被丢到墙上那个命在旦夕的可怜家丁沿着墙壁溜了下来,他的衣服扯开,露出插满尖针的胸膛。

……可是,一个人的胸膛怎么可能长满针呢?

李之闯再仔细一看。那人在自己胸前系着一块插满针的皮革。出家人慈悲为怀,他早已算准了闲意绝不会见死不救,结果这一救救出问题来了。

……好高竿的手法,比起自己用在何三身上的那般手段,不知要高上多少倍……

就在李之闯脑中闪过一牛车赞叹的同时,那偷袭者忽然开口了。

“你放心,这不是什么害人的毒药,这叫僵尸草,会让你在两个时辰内像僵尸一样僵化不动,所以……”他拔出剑来,剑是闲意道人背上那把松纹古剑,“我只好跟你借这东西一用,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那人的语气温柔的象是情人的耳语,教人忍不住想伸出脖子往那剑上一抹。

李之闯不停地吞口水,他太紧张了。这人慢条斯理的态度让他心急,深怕空见大师会在这个时刻撞进来,让这次的逃脱行动功亏一篑。

那人却一点也不紧张,只见他舒舒缓缓地将剑摆在闲意道人那根僵尸般的脖子上,用感性的有点过了头的腔调说着:

“你放心,中了僵尸草的人全身的神经会暂时失去作用。这一剑下去,你绝对不会感觉任何痛楚,我保证……”

“开漕?”

郑安达难得地露出不解的表情,这两个字分开来他看得懂,合起来他也念得出来……只是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他就真的不清楚了。

钱庄达张开嘴准备往下说时,严慧已经抢先一步。

“这个漕字,是指漕运,所谓漕运就是以舟运谷,利用黄河、运河的河运输运长江流域上的谷粮。”她说:“近年来因为黄河淤积等问题日益严重,成本遽增,粮价上扬,因此朝廷便决定疏通淤积的河道,以利漕运……这是开漕计划的肇始,还有什么想知道的,郑安达?”

“够了,我知道的已经够多了,不愧为家学渊源。”郑安达的声音充满敬意,“让你这种人闯江湖,实在可惜,我开始觉得有点对不起你的爷爷和伯父了。”

“先停止你那穷极无聊的歉意,好吗?”严慧转头问钱庄达:“玉观音跟这种河道疏濬工程有啥关系?难不成有人突发奇想,想拿它来挖河底的烂泥?”

“你别开玩笑了。”只有你才会突发这种奇想,郑安达问:“朝中群臣谁会是负责这个庞大工程的人选?”

钱庄达说:“这个问题至今依旧是悬而未决。”

郑安达说:“阁下的老板,权倾朝野,掌握天下兵权想必是其中之一吧?”

钱庄达没有否认。

严慧也说:“我也这么觉得,试问满朝文武有谁够资格与大将军争这一大块肥肉?由他主持也是早晚的事。”

“实不相瞒,”钱庄达说:“大将军并无十足的把握。”

郑安达颇觉意外,“难道还会其他竞争者不成?”

钱庄达点头。

严慧问:“谁敢跟大将军抢生意?活得不耐烦了吗?”

大将军处理政事时的精明干练,与对付敌人时的恐怖强悍,同样闻名。

钱庄达说出了一个掷地有声的名字:“太平王。”

“当今圣上的叔父太平王?”

这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天底下只有一个太平王,就如同只有一个大将军的道理一样。

“大将军和太平王,一个是掌握天下兵马,功盖当世,一个是皇族圣裔,天之骄子,两人各有擅场,各具实力,由谁来负责开漕计划一直争执不下,”钱庄达语气一转,“除非这尊玉观音才可以打破眼前的僵局。”

“靠玉观音?”严慧好奇地问:“难道它有法力不成?”

钱庄达摇头,“不,这跟皇帝的母亲有关……”

“什么?”严慧讶异地说:“跟皇帝他妈的有关?”

“嗄!?”其他两人同时发出吃惊的语调:“你(你)骂皇帝!”

……在那个时代里,皇帝具备无上崇高的地位与权力,别说是骂,光提到他的名字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不像之后的某个时代,谁都可以在公开场合里直呼国家元首的名字,甚至骂粗话。

骂皇帝是杀头之罪,严慧赶紧解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皇帝他妈的,我是说皇帝他的妈,也就是皇帝他娘的……不,皇帝他的娘……什么跟什么?”严慧终于想到了正确的称谓:“……皇太后,怎么又跟皇太后扯上关系呢?”

她解释得满头大汗,其他两个人才决定不予追究。

“太后笃信佛教,何况皇上又是孝子……”这么解释郑安达就懂了。

“佛教与孝子?”严慧被搞得一头雾水,“谁来负责挖黄河不是纯粹的政治问题吗?你们会不会把它搞得太复杂啊?”她问。

孙老爷子曾经说过:“所谓的政治问题,到最后通常都不会只是单纯的政治问题。”可惜他这孙女却没牢牢地把它记起来。

“这一点都不复杂,”钱庄达回答,当下就将这个应该是政治,却又跟宗教、孝道扯上关系的问题解释一遍:“玉观音乃千年古物、佛门至宝,太后笃信佛教,皇帝又是个孝子,所以大将军若将玉观音献给太后,皇上必然龙心大悦,把开漕的事交由大将军全权处理。”

一件关乎千万生计的工程“居然”是以这种方式解决,严慧不免愕然。

“看来尊这玉观音虽没有什么消灾解厄的法力,但却具有关键性的影响力……可是,”郑安达提出一个问题:“既然大将军对它势在必得,难道太平王不会如此吗?”

“郑安达,”严慧灵光一闪,“你认为富算仁背后的支持者就是太平王?”

“试问当今之世,”郑安达说:“还有哪个不要命的傻瓜敢跟这个权倾半边天,名闻天下间的大将军争一日之长短呢?”

“如果是这样,”钱庄达咬着下唇,“太平王是导致富算仁背叛的主要原因,那么翡金猫又该怎么解释呢?失踪已久的巨盗重出江湖,难道也跟太平王有关?”

他没等到别人回答,他那颗名捕头的脑袋就已经开始推论起来:“……没错!一定是这样,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富算仁拿翡金猫作幌子,瓦解大将军在江南的势力,金银山庄表面上是武林同道对付翡金猫的战场,实际上却是富算仁排除异己的屠宰场,所有的布置……什么雷池阵、箭心阵,什么调兵围堵,都不是用来防范翡金猫,而是用来防止我们这些忠心于大将军的人逃脱的卑劣伎俩……”

他两手抱头,“当大将军的人马全部消灭,玉观音到了太平王的手中,他们这些忝不知耻的叛徒,便可以把一切罪行推给翡金猫,反正没人知道翡金猫是谁,翡金猫更不可能出面解释,因为只要一出面,他马上成为众矢之的,天下英雄恨不得将这罪魁祸首除之而后快!”语气越显激动,“这群○╳△#的╳△#○☆(咒骂叛徒,内容低级,不堪入耳的粗话!)更可以对外宣称翡金猫受太平王指使,夺取玉观音,而富算仁这○╳△#,只会因为办事不利顶多遭受到一些无关痛养的处份,整个棋海计划……大将军耗费心力所培植出来的势力,便成为暗中消灭大将军的力量……这就是富算仁这○╳△#所主导的棋海计划的真正目的……”

钱庄达想通这些,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似地瘫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严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一句:

“节哀顺变。”

空见大师施展轻功,紧追着前方那一点小小的身影。

少林虽不以轻功见长,空见仗着内力深厚,相信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追上……不过这是一炷香以前的想法,现在空见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他开始明白自己之所以能紧跟住对方长达一炷香的时间,完全是因为对方有意让他跟随的。

现在这个人似乎改变了主意,眼前的身影也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空见加快脚步,使出浑身解数。眼前的身影不断地缩小,从一个巴掌大,缩到一个指头大,接着……

消失不见。

空见停下脚步,他那闻名天下的“金刚不坏之体”,无坚不催的“伏虎罗汉拳”,已“英雄无用武之地”了,他气喘嘘嘘,胸前剧烈起伏,这次的追击没有半点收获,唯一得到的就是一身臭汗。

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思索着问题:这人是谁?轻功如此高绝,会是翡金猫吗?……他忽然恍然大悟,惊叫一声:

“调虎离山!”

“怎么没想到呢?”他懊恼地跺脚,彷佛要把大地跺碎了似的。

藉这一跺之力,他的人已如大鸟般飞起。

“站住!”

背后有人喝道。

是谁这般无礼?周令还来不及想,背后响起尖锐的破空声。

疾奔中,周令左臂展动,划了个半圈,“当!”的一响,崆峒派奇兵“灵龟背”适时挡下那一点要命的寒星。

周令停住脚步,瞧清这暗器的面貌……竟是一枚铜钱!

他大吃一惊。

偷袭他的暗器是金钱镖,而偷袭他的手法便是与“烟雨”花十娘并称“满天花雨,遍地飞钱”的暗器名家“钱可通神”钱万贯的独门绝技“一文不值”。

一文钱可以逼死英雄好汉,钱万贯的“一文钱”却可以杀死英雄好汉,再有名的英雄好汉经历此招后便真的变成“一文不值”……英雄好汉要活着才有价值,死掉的英雄好汉还值个什么钱,不如草草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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