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有天有月
十五月儿圆。
虽说并非中秋佳节,但远离家乡的人儿凡见着满月,仍然不由得会思念起另一端的家人过得如何,是好抑或是坏?
怡佳美目凝望着高挂天边的月娘,见它自初升的东方移走至中央处,直到有股暖意袭上肩头,她才自呆愣思绪中回过神智,转首看向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的杨文博。
“想家?”算算时日,她初来黑焰门时才初春时节,而如今已然春末夏初之际,她刚刚对月沉思的模样,很容易联想到她思乡的念头。
她没有否认,仅是惯性地偎进他温暖的怀中,一双漾水瞳眸依旧直勾勾地望向夜空。
“就快了,只要事情解决,我就可以带着你回去一趟。”她的背靠在他的胸膛里,而他两手交握在她身前。
听到事情解决四字,怡佳连忙收回遥望的视线,微侧过首抬头看向他,“怎么事情不是解决了么?昊衡已然被关至地牢里,还是……这事情另有诡怪?”她归纳出可能性,心头紧缩了下,那时候的两名姑娘并没有说事情还有后续呀!难道她漏听什么重要事了?
沉吟一会儿,最后杨文博还是决定把事情始末告诉她。
“朗朔是雇请昊衡的主使者,因为当年发生了一些事情造成他的误会,因而决意找我寻仇,而他……”犹豫了会儿,还是将之间的关联说清楚,“是你原先欲嫁的对象,而之后则是蓉仪代你出嫁。”
老天!听到这儿她已然无法用平静的心情面对,瞬时在他怀中转了个圈,变成俩人面对面的状态,她的小手紧抓住他的衣,很不确定地再询问一次。
“他……现在是蓉仪的……夫婿!”这是怎生的纠缠?本该是她的夫婿,谁料阴错阳差竟成这般的情况,如此一来蓉仪岂不是得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因为那个人将烈家当成仇人看待,一旦知晓蓉仪的身份,后果怎么会好?
杨文博微微颔首,“他是蓉仪的夫婿。”
虽然怡佳才是朗朔真正的妻子,但拜天地、入洞房的却是蓉仪,因而蓉仪才是朗朔的妻子。
“老天!若我不逃婚就好了,如果蓉仪她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那我……”说着她自责地揪紧心口前的衣,柳眉蹙成结。
如果那时她不听蓉仪的劝说而逃婚,现在蓉仪就不会陷入这样难堪且两难的境地,一切都是她不好!为了追求自己的自由和幸福,竟硬生生的将知交好友推入深渊里。
听到她这样自责的话语和后悔,杨文博连忙将她揽进怀中,“别这样,若你不逃婚我这辈子就无法拥有你,我反而是感谢蓉仪提出这样的主意,至少你我才能相识。”
“可是她……”
“怡佳,这不是谁的错,何况我相信以蓉仪的才智和思虑,她不会遇到什么太危险的事。”轻抓握住怡佳两肩微推开一段距离,两眼盯着她,“这或许是天定的,老天爷会有安排的,不是吗?”
单怡佳无语了,只是静静地将他的话细想。如果所有的事情全再来一次,蓉仪还是会提出逃婚之计,她还是会依照计划逃婚到到这里,而蓉仪一样会嫁予朗朔,她一样会遇到杨文博。所有的事若能重新再来,结果和过程还是相同不变,只因为没有人能预料未来会发生的事。
轻轻喟叹出声,明知道事情还是会发生,但自责的情绪仍未变,当时她能拿定主意要蓉仪同她一起离开,或者会有所改变。但事已至此,想力挽狂澜似乎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我让你看样东西。”杨文博拉过她的手,带她缓步至桌案旁,自一叠书册中取出几张白色纸笺,“这些是蓉仪托人带来的信息,她向来有实话说实话,这些内容是她亲手写出的,你总能相信她的吧?”
接过纸笺,上头透着一股蓉仪独特的清香,上头仅只寥寥数语,但从语气和书写的状况中,还是能看出她的心情愉悦,没有心中所想的悲苦还哀凄,怡佳一张张地看过,直到其中一张时,有几滴泪珠沾湿了纸笺。
“她有身孕了!”破涕为笑,“还说什么吃好、睡好似肥猪,哪有人这样形容自己的?”
以指拭去眼角的泪痕,脸上的笑意不减。
“这样你放心些了吗?”温温含笑的问着,但看她笑开的模样也知道答案。
“嗯!她都说了吃好、睡好,我还能担心么?”手握着纸笺不放,彷彿透过字迹可以见到蓉仪带笑的脸庞。
叹笑,他拥着她低低私语。属于情人间的絮语被虫鸣声掩去,当空的月娘又往西移了几步。
夜,正浓。
翌日。
旭日初升,早起的雀儿在落枫园前蹦跳寻找食物。
杨文博于桌案旁正细读某样物事,是不久前由被派去负责传递蓉仪状况的左凊所传来的信息,上面简单数字,说明朗朔已然自嘲天堡离开,很有可能的行踪是来找他做最后的了断。
喟叹。当年朗家的惨案他是很明白其中内幕,但唯一不解的就是为何朗朔会误以为他即是灭门凶手,若要硬将此事与他扯上关联,那么他仅有的错误,就是无法真正看清那人的心究竟如何。
他,也该算是间接的凶手吧?
“大哥。”不知何时到来的杨泉海出声打断杨文博的沉思。
杨文博抬头对上杨泉海的眼,那双曾经意气风发、玩世不恭的眼,已然被淡冷和阒闇取代,向来外显的躁急性子也成冷静。他是希望海弟能有所成长,但却不愿是以这种方式而对某些事情有所领悟,这样……太伤人了。
杨泉海瞥了眼杨文博手中的信笺,“我以为大哥正在筹备婚礼之事。”他是因为听了风悠口中所谓的传闻,所以才特地回来一探的,没想到却和所知道的事情大有出入。
那个傻丫头迟早有天会被骗去卖了,还傻傻地替人数钱也不一定。杨泉海在心中暗忖。
杨文博微讶,后转念一想便会心浅笑,想来是某人使计将海弟给骗了回来。
“我是有此打算,只是有些事情还有待了结,你总没忘了怡佳是逃婚的,这事若没有彻底解决,哪天有人上门与我讨未婚妻子就不好了。”说着,他将手中阅毕的信笺递给杨泉海,示意他将看清内容。
“这是……”杨泉海愕然。
上头是蓉仪的字迹,写着朗朔已离开嘲天堡,还请大哥万事小心。
“那时你还小,朗家被灭门想来与黑焰门有相当的关联,而当时负责此事的……”他没再继续说下去,怕这件事对于杨泉海又是一种打击。
串连所有的事情,杨泉海也想到最有可能的人选,他嘲讽似地勾起嘴角,眸里的色彩转得更深沉,“昊衡,是他对吧?”他开口询问,但内心早有定数。
难怪了,那日他进地牢见昊衡想问明真相时,他会给出这样怪异的答案。
听出杨泉海语意里愤恨难平的味道,杨文博轻摇头,“海弟,相信一个人并没有错。”
他担心昊衡的背叛会在杨泉海心中烙下阴影,而这阴影会使得杨泉海再也不愿相信他人。
“大哥你不会懂的,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相信了。
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昊衡,总疼爱着他的昊衡,他一直就把昊衡当成爹来看待,那是种全然的信任,甚至他以为所有的一切永远都会这么下去,谁料一夕间所有的事情全都被锁毁。
什么……都没有余下,包括最初的信任。
杨泉海未竟的话语里,他约莫能猜测到其意,然而他已不知该如何劝慰起,只能走进杨泉海轻拍他的肩。
有些事情,还是得靠自己想通才行,旁人是帮不上忙的。
他静静地陪着杨泉海,直至杨泉海紧握成拳的手略松开,回复了平静后,他才再度开口。
“海弟今夜你会回来一趟吧?”他询问着,但眼里已透出不容置疑。
“为什么?”
“依时日和脚程来算,朗朔在今夜就会行动,我想昊衡的事情会让他欲尽快将此事结束。”左凊另外传递的纸笺上,写明了朗朔在一得知昊衡之事,当夜便匆匆离开嘲天堡,想来是打算速战速决了。
闻言,杨泉海敛睫思考了会,便跟着点头答应,“我知道了,今夜我会回来,那我先走一步了。”算算时辰,那丫头该要唤他起来用早膳,若再不回去会引来担忧的。
见杨文博点头称是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回去准备。
觑着杨泉海远离的身影,杨文博头也不回地轻声说道:“你还不回去吗?”
语落,屏风后头窜出一道身影,“嗳,主子你的耳朵可真利,就连他对我的行踪都无所觉呢!”
“其实你不用担心他的,除了还有所心结外,其余的生活技能他还未丧失。”他注意到了,最近只要杨泉海有出现,伏影肯定也会在杨泉海附近现身。
“我这不是担心,我是怕他哭得像小狗一样,忘了该怎么走路啦!”手环抱着胸,勾起甜甜笑容。
这不叫担心,那该叫什么?
杨文博没有点破她的语病,“你再不快回去,到时被发现人不见了的,就会是你了。”
“啊呀!主子我先走一步啦!”说完,人已自杨文博眼前消失身影。
信步至窗边,看着外头开始充满夏日气息的景象。
海弟和伏影么……
薄薄的唇勾起充满意味的笑,心里已然有了某些打算。
也许,会很有趣。杨文博如是想着。
是夜。
对月,流水,小亭。
单怡佳两手捧起瓷杯轻轻呵气,接着才缓缓地轻啜一口,茶的清香味瞬间溢满心肺。
杨文博负手立于亭处抬首望向夜空。
“大哥你确定今夜他会来到吗?”微蹙眉心,不确定地盯着偏西的月。
“他今晚一定会来,若他不想引起我的防备心加重,就必须尽快解决。”杨文博说得轻缓,丝毫不在意自己所站的位置,在夜空下是个多么显眼的目标。
单怡佳放下瓷杯,“我倒希望他能够想开,不然为了蓉仪或孩子也好,他这样子紧捉着仇恨,会伤了蓉仪的心。”
她是真心希望的,只要朗朔不放开仇恨,那么无论是谁都不会快乐的。
“孩子?”闻言,杨泉海的眉头深锁拧紧,“谁的孩子?”
最好别是他心里所想的那样,不然等会儿他定要赏那个姓朗的几个痛揍,让他的亲亲妹子有了身孕,现在还跑来想暗杀他大哥,哪有这种事?
“你要当舅舅了。”杨文博一句话,直接让杨泉海定了朗朔的死刑。
“很好。”杨泉海咬牙硬声道。等会儿他没揍姓朗的,他就跟那家伙的姓!
怡佳看了眼将怒气隐于眼底的杨泉海,轻叹口气,这下有人可惨了。
三人依旧在亭子里做着各自的事情,而另一头的屋顶处,有道黑影隐匿。月光不经意地轻洒而过,那黑影竟是身着黑衣的朗朔,只见他手中握着银白长弓拉满,尖利的箭首准确地对上立于月下的杨文博,正巧对上目标的额际。
只要他放手,那么杨文博很快就能死在他手上,鲜血就能祭枉死的爹娘和妹妹,只要……
放开拉弓的手。
他不是没杀过人,但这一次汗水彻底浸湿了他,有张带笑慧黠的脸庞时而出现他的脑海中,在在提醒着他,一旦他放开手就要永远失去她。
即使他有了心理准备,但每想到她会决然失望地转身离他远去,心就被狠狠地抽痛,彷彿灵魂深处有某道痕迹碎裂,最后将成飞灰消散。他已经决定了呀!他做了抉择,选择了报家仇之恨。
可是……
事到临头,内心却开始交战着。
一方咆哮着要她离开他的记忆,一方则劝阻他要他再细想清楚。
他,该怎么办?这一次,他犹疑了,向来果断的他,竟为了名女子而踌躇不决,甚至还想改变既定的念头。
拉弓的手被汗浸湿,两眼狠厉地盯着伫立月光下的杨文博。
最后,咬牙、放手──
箭飞快疾速地朝杨文博的方向飞去,然而……
破空的声音传入杨文博耳里,他反射地侧身,抬手握住箭身,他盯着手中被握得牢牢的银箭,觉得不可思议。
朗朔擅长的武器为弓,虽然他没与之对过招,但由江湖上的传闻,其弓法凌厉,甚而能在对方还无法有所觉察时,便能置人于死地。原来他还打算受点皮肉伤痛,可依照眼前的景况……
是江湖人所传有误,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顺着箭飞来的方向亟目望去,沐于月光下挺拔颀长的黑色身影,衬出了来人的气势。
“大哥,你没事吧?”杨泉海急急靠近杨文博身边询问,确定连点小伤口也没有才放下心,“没想到竟感觉不出他的气息。”
朗朔瞪着那被截下的银箭,很不悦自己所发出的箭竟被人轻易攫住,但也清楚知道,以他此刻紊乱的心绪想要杀黑焰门的当家主子,想来也必是不容易的事。
稳下气息,朗朔思索了会,接着提气踩着凌空的步伐朝亭子的方向而去,旋身、落地。
杨文博温温浅笑,“久仰。”说着,便将手中银箭递还给朗朔。
错愕地盯着手中的箭,“你不怕我再来一次?还是觉得有愧于我,决定将性命交由我处置?”勾起阴邪冷笑。
这小子!杨泉海心底恨恨地暗骂,等事情从头至尾解释清楚了,他除了揍几拳外还要再补上踢几脚。
“我有错,但无愧。”如果他能更早知晓昊衡的野心,那么就不会出现悲剧,“真正的凶手非我,而是昊衡。”
朗朔挑眉,“哦?这下你打算将过错推给昊衡?”
轻叹,“我唯一的错便是将任务交由昊衡,那时有个人托黑焰门将某样物事交予朗家,之后的事情就如你所知道,朗家上下数十人全亡,等我赶到那里只正好见到昊衡握着沾血的剑,其余的则无力回天。”说着,面露哀伤。
“你以为我会相信?”他怎能信?当时他赶回家中,爹亲还剩下一口气,匆匆交代杨文博二字便撒手归天。
敛睫,“除了昊衡以外再无人证,我只是将事实说予你听,至于你是否相信我所说的,是在你而非在我。”
“这么说来你已有所觉悟了,那么……”朗朔说完,便以弓代剑瞬时朝杨文博出手攻去。
杨文博侧身闪过,右手出招仅是将朗朔的攻势化解,而没有主动攻击。
就在杨泉海打算出手助杨文博一臂之力时,有道拉扯的力量阻去他的前进,他往后看去才发现竟是始终静听无语的单怡佳,“我要去帮大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去,只要负责将朗朔架开就好,不要伤人。”语毕,她才松手让杨泉海自由。
杨泉海冷哼一声,但也将她的指示收下,毕竟将来她也是他的大嫂,他不听怎么可以?
没多久的光景,杨泉海已然成功地将朗朔架至另一边。
见危险没了,怡佳才起身缓步至杨文博身边,“我知道该怎么证明了。”
话才说完,在场三人全都讶异地睇向单怡佳。
“你有什么方法?”杨文博率先开口询问。
“就是那个某样被委托的东西呀!昊衡没道理突然开杀戒,而朗家上下几人全都被减口,只除了还未来得及回家的朗朔,那么……那个东西是交给谁呢?没人了吧?”她轻声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样东西还在昊衡手中。”杨文博恍然大悟。
“嗯,很有可能!”单怡佳点头称是。
只是……东西会被藏于何处呢?昊衡不可能随身收着,也不可能随意置放,而昊衡更不会主动告诉他们。
沉默片刻,最后是杨泉海开口。
“我可能知道,小时曾经见过他小心翼翼地收藏某些东西。”如果地方没变,就连开启秘门的方式也没变的话,那么很可能就是他所想的地方。
“如果东西在昊衡那里,是否就能证明杨文博并非你灭门仇人?”这句话单怡佳大胆地问着朗朔。
“是不是真在昊衡手上还不能得知呢!”虽然他嘴里这么说,但却私心希望结果真是如此,那么他就可以真正地、毫无芥蒂地拥有她。
“海弟,你带路吧。”杨文博开口并要杨泉海放开对朗朔的箝制。
由杨泉海和朗朔先行,而杨文博和单怡佳随后。
他握着怡佳的手,轻声地说着。
谢谢你三字飘进她耳里,闻言她笑开,心底泛起微微甜味。
这次,她保护了他。
最后,事实证明被委托的翠玉观音当真在昊衡手中。为此单怡佳只觉得难过,为了这么个物事,就将人全都杀死,人命在昊衡眼里竟是这样微不足道。
误会澄清了,而昊衡也由朗朔亲手裁决。
单怡佳盯着不远处面色不善的朗朔和杨泉海,俩人脸上皆挂了彩,见此景她不禁轻笑。
“怎么?笑得那么开心。”杨文博来到她身边,同她一起看向互相瞪视的两人,不由得摇头失笑。“看样子海弟对于自己莫名其妙成了舅舅,非常的……呃,不习惯。”
“但事情至少圆满地解决了不是?这样我就能放心蓉仪了,这次她定能得到幸福的。”沉浸在幸福里的她,多么希望全天下的人跟她一样也能得到幸福。
“到时候亲眼看就知道了。”
“咦?”她微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忘了我们会有场婚礼么?到时蓉仪怎能不来呢?”温柔地望进她眼里。
闻言,她秀雅的芙颊染上红霞,“你……你别胡说……而且……”
“朗朔答应了,他告诉我此生的妻子仅有蓉仪一人。”
老天!这是什么时候的呀?怎么她都不晓得原来他们私下已然谈妥啦?“我……我还没答应呢……”
“你不答应也不行了。”他轻声道。
“为什么?”哪有人这样的?她也算是当事者呀,怎连声问话也没问过她呢?
“因为我已经派人去准备了。”说完,他拥她入怀,再也不放手。“无论未来如何,我都会倾尽生命爱你。”
她笑了,水眸漾着羞赧,“我也是。”
天边飘来一朵白胖的云彩,似正呵呵笑着,蝶儿穿梭在百花之中舞动。
夏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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