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襄宁回到了大厅上﹐常贵人还坐在那儿﹐只是这会儿她看起来正常了许多。她看了史襄宁一眼﹐道﹕“今夜怕是要下雨了﹗”

史襄宁看了看外头﹐并不见要下雨的样儿。这天色昏暗是因为夜临的关系﹐而不是乌云。她转回头去问常贵人﹐道﹕“娘娘﹐这天上不见乌云，不见闪电﹐也不听有打雷﹐你怎麽知道今天夜里要下雨了﹖”

常贵人淡淡地回道﹕“这空气里有泪水的味道﹐你没闻见吗﹖”

“泪水的味道﹖”史襄宁望着常贵人的眼睛﹐发现她的眼眶里盈着泪水。

史襄宁一阵心酸涌了上来﹐也不知是什麽样的遭遇叫常贵人今日如此失魂落魄﹖史襄宁由常贵人想到了自个儿和爹﹐也忍不住难过了起来。她抬头看向灰暗阴森的庭院﹐那棵曾经吊死过人的杨树莎莎作响—外头真的起风了。这样“庭院深锁阴杨树﹐宫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真真叫个“愁煞人”。史襄宁也两眼噙泪﹐暗暗自语道﹕“不知爹现在怎麽样了﹖”

史襄宁这厢惦着亲爹生死﹔常贵人那厢凝视着外边渐暗的天空﹐嘴里也喃喃自语道﹕“今晚﹐他又来不了了﹗这山高水阔的﹐他就是想过江来﹐怕也是不能够了。”

史襄宁听常贵人话中之意﹐似乎她是在等人呢﹖史襄宁转过头来问常贵人道﹕“娘娘﹐你在等人吗﹖”

也不知史襄宁触及到常贵人的那个伤心点﹐就看常贵人盈眶的泪水扑簌簌地滴落了下来。常贵人似是自语地轻声说道﹕“是啊﹐我在等他﹐我一直在等他来接我。”那幽幽怨怨的神情﹐叫谁看了都要心苦。

史襄宁的心口一阵痉挛如闪电般扫过。她至今未曾爱恋过谁﹐更不知男女情爱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但﹐这样的痴心守候﹐她在书上读过。今日她终于亲见了什麽叫“因情憔悴损”﹐这情状又怎只是一个“愁”字能够了得。史襄宁定睛观察着凝眸灰空的常贵人﹐不知她那双泪眼究竟盼的是谁。史襄宁忍不住问道﹕“他﹖您说的是皇上吗﹖”

“皇上——﹖哈哈哈哈…”常贵人竟狂笑了起来﹐仿佛这是她听过最荒谬的笑话似的﹐笑声中充满了讽刺。就听常贵人连声嚷到﹕“皇上﹖——皇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呜呜…”最后她竟开始哭泣了起来。

这殿上的凄凉让史襄宁感到窒息﹐她呼吸困难地问道﹕“娘娘﹐我说错什麽话了吗﹖”

常贵人突然两眼一瞪﹐横声问道﹕“你是谁﹖你在我宫里作啥儿﹖”

史襄宁这才想起来自己被押进宫来时﹐常贵人神志不清﹐根本不知来人是谁要作啥事儿。她忙向常贵人自我介绍﹐道﹕“我是史襄宁﹗是皇上让我来侍候娘娘的。”

常贵人一话不说地走到史襄宁跟前﹐两眼凌厉地瞋视着她。忽然﹐常贵人举起了手﹐一声脆响“啪”—常贵人掴了史襄宁一个巴掌﹐怒道﹕“大胆﹗既然是个奴才﹐竟敢在本宫面前你来我去的﹐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娘吗﹖”

史襄宁未料到自己居然会被人打了个耳括子﹐想自己长到这麽大﹐那曾挨过打﹐更不曾被人怒斥过。今儿个﹐她才刚从高枝上的凤凰跌落到低枒成了麻雀﹐就挨了她生平第一个耳光﹐打她的还是个过了气的后宫娘娘﹐她委屈得泪水夺眶而出。

常贵人见史襄宁掉泪﹐刻薄地说道﹕“哟﹐怎麽着﹖我打你﹐你觉得委屈是不是﹖我告诉你﹐这紫禁城就是用委屈堆砌出来的﹐你就给我好生受着吧﹗往后还更有得你受﹗别以为自己长得俊俏皇上就会疼爱你一辈子﹐哼﹗走着瞧吧﹐迟早你也要被打入冷宫的。”说完甩袖而去。

史襄宁呆站在那儿﹐一时之间平息不了委屈自怜的难过﹐泪水怎麽样也止不住。偏偏在这个时候﹐外面也开始滴滴答答地落下了雨滴来﹐史襄宁更觉凄凉﹐索性放声把今天一天的生离死别的情绪都给哭了出来。

张婆婆捧着晚膳到前院来﹐才走到花园子口就已经听到哭泣声。她以为是常贵人又在伤心了﹐忙加快了脚步到大厅上来。岂料进得厅来﹐见哭泣的不是常贵人﹐竟是今日才来的丫头正趴在桌上哭呢。张婆婆放下了膳食﹐走到史襄宁身旁﹐好声问道﹕“孩子﹐怎麽啦﹖怎麽好端端地又难过了起来﹖”

史襄宁抬起了头﹐泪眼委屈地看着张婆婆﹐嘴里叫了声﹕“婆婆”﹐人便扑进了张婆婆的怀里﹐哭得更是放肆了。

张婆婆人老眼不花﹐一眼就瞧见了史襄宁脸上印着的五指印。她轻轻拍了拍史襄宁的背脊﹐道﹕“娘娘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