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走吧。”墨琳一手牵起女儿，一手拿起包，喊服务员过来结账。

“墨琳啊！”墨琳洗完澡边揉着头发便从浴室走出来，就听到自己的名字，一回头看到时家里的保姆向阿姨。

“向阿姨，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每天向阿姨只用做完三餐打扫一下卫生就下班了，这个时候她一般都不会在，所以现在墨琳看到她觉得有些诧异。

“我想跟你说件事。”向阿姨低下头，有些委婉地说道。

“哦，有什么事你说吧。”

“我的工期快到了。”

“哦，那明天我再给你薪水。”墨琳依旧擦着头发。

“不是的，墨琳，我的意思是我从明天开始就不来了，你还是赶快请人吧，家里需要人。”向阿姨在这里做了将近十年，对于这家的主人她说不上一清二楚，但也还是知道多少的，主人对自己很不错，最近正是不顺畅的时候，自己这个时候走是有些说不过去，但家里那边又催着自己回去养孙子，她也觉得自己是该回去养养老了。

“哦？为什么突然要走呢？是嫌我给的钱太少了吗？”墨琳此时本就感觉有些心力交瘁，这件事又让她措手不及。

“不是，家里传来说我儿子生了个男娃，让我回去帮忙带，我也知道这个时候走不怎么对得起你，可是……”

“没什么，向嫂，生了个孙子那是好事，回去也正好休息下，享享清福了。”墨琳抬起头，微笑着说道。

“那我明天就收拾东西走了。”

“不能再多等几天吗？等我找到人过来再走不行吗？”墨琳淡淡地语气中夹杂着些许恳求。“家里不能没有人，连翘需要人照顾，我工作又忙。”

“不是我说，墨琳，你应该把心思放在家里，这样就不会出现那回事了。”向阿姨忍不住劝了声。

“我知道了，向嫂。”墨琳的语气有些生硬。“待会儿我就把钱给你结了，多谢你这么多年在家里帮忙。”

“那我就先去睡了。晚安。”向阿姨知道女主人不开心，便不再多说。

“嗯，晚安。”墨琳继续擦着头发。她在琢磨着向嫂的那句话，真的是自己错了么？女人就应该安安分分地守在家里，那样连翘就会有一个完整的家？墨琳还是不相信，说到底，她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平庸。不过现在最紧要的是连翘的生活该怎么办，这几天墨琳是因为想要多陪陪她，便把店里的事耽搁下来，现在店里的事都堆积如山了，自己不可能总这么荒废下去，可连翘总得有个人照顾啊，那先请个人来试试吧，这两天自己就先忙会儿吧，得给孩子找个可靠的人。

这两天墨琳在店和家政市场来回跑，但左看右看就是没看到一个合适的人，每天尽量早点往家赶，没几天就觉得精疲力竭了，现在她深刻体会到家庭事业都顾到实在太难，但她哪一边都不愿意放弃。

这会儿路上堵得厉害，前面是车的长龙，望不见头，墨琳坐在车内焦急地等待着，一会儿望望前面，一会儿望望车内的装饰品。不小心碰倒了连翘的照片，弯下腰捡起来，照片上的连翘笑得灿烂，趴在陈启山的肩膀上，撕扯着他的耳朵，拍的时候墨琳还责怪她太没规矩，现在她脸上的笑容却让她在这焦躁的时刻感到一丝丝清爽。将照片摆好，墨琳又抬起头向前面的车流望了望，车终于向前迈了一小步，墨琳跟着车群向前滑了一小步。

“墨琳？”一声惊异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进来，墨琳朝右边望了望，却不见人。

“这边，这边！”那人又喊道。借助于声音，墨琳这才确定声源是左边。她转过头，看见一个成熟的中年男人，正朝自己这边笑。墨琳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只静静地观察着对方。

“怎么，才半年没见都不认识了？”那男人抱怨道，语气中带着些许惊喜。

“治平？”墨琳还是有些不确定，自己跟他半年前才见过，那时的他白白净净的，温润如玉，而眼前的他却是小麦色的皮肤，说话成熟稳重又不失风趣，轻松活泼。她望着车内的人，眼睛里带着犹疑的神色。

“呵呵，我是不是变了很多？”那人语带轻松地问道。

“是变了很多，跟印象上差别很大。”他的变化确实令墨琳大吃一惊，看来人都在变化，只有自己依旧停留在原地，墨琳心生悲哀。

“呵呵，我这才从加州回来，晒了太阳。还给你带了点礼物的，不过不知道今天会遇到你，所以没带在身上，下次专程去你家拜访。”他确实是变了，变得生疏了许多，从前两人在一起是不会说什么拜访之类的话的。墨琳听了笑笑，这是车又向前滑了一段路，墨琳也转回头，跟上前面那辆。

“西曼，我还在路上呢……堵车在……我遇到了个老朋友，聊了一会儿……没事，我会早点回的，先就这样啦，回见。”

墨琳看到他一脸幸福的笑容，那一定是他妻子吧，或者说是他爱人。墨琳又将刚刚拉开的距离缩短，车都奋力地向前挤，很快，墨琳的视线中尉迟治平的身影便消失了。

墨琳刚刚在城西视察服装厂，最近她准备找一家服装厂谈合作，前面几家她都觉得不可靠，拿着自己的设计图纸去，人家都说短时间内赶不出来，墨琳火大了，偌大一座城市，怎么就找不到效率高点的服装厂呢！

现在墨琳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名气渐渐起来了，再也不是从前靠几个老顾客，但与此同时她也更忙了，忙着赶设计，还要忙着谈生意，墨琳渐渐觉得身为女人的弱势了。连翘也已经上了初中，好在她很懂事，做什么事都不需要自己操心，重心便逐渐脱离了女儿，一心扑在生意上，晚上回去，躺在女儿的床上，搂抱着女儿熟睡的身子，这才发现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黏在身上的小姑娘了，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得出她身体的变化，墨琳不得不感叹岁月的更迭。由于太累，大脑便也屈服于身体，沉睡过去。

“爹娘，我们回来了。”这年趁着连翘暑假，墨琳带着连翘回到小镇娘家。

“连翘啊，快让外婆瞧瞧，哟，半年没见，都长成大姑娘咯！”墨琳的娘拉着连翘的胳膊，将她左瞧右瞧，像是要瞧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我说姐，你回来就回来，干嘛还带这么多东西？”这时候墨琳弟弟李墨承从洗手间走出来见到客厅里站着人，连忙走过来帮忙搬东西。

墨琳没理会弟弟，只走到凉椅上坐下，看着娘将女儿抱着瞧着，好久都没说话。

“墨琳啊，你这回回来准备住多久？”李老头站在旁边严肃地问道。

“就几天，我那头的生意还等着我去处理。”墨琳长途跋涉，有些倦意，揉了揉太阳穴。

“既然回来了，就多住几天，生意不是有人在那儿看着吗？”墨琳她娘这是插上话来。

“别人终归是别人，哪比得上自己。”墨琳已经决定的事是别人随意改变得了的。

“女人啊，还是不要太把自己当男人一样拼了，看你都瘦了。”做娘的终究还是舍不得女儿。

“不拼怎么养活，自己养活女儿？”墨琳的话语中带着说不尽的疲倦。

“好了，先让姐进去休息一下吧，这么远的路肯定累了。待会儿饭熟了再喊她起来。”这时候墨承老婆安亦如从厨房走了出来，因为墨琳回来之前给家里打了电话，所以一家人为了迎接她们便都回来了，嘱咐店里好好看着。亦如今天亲自下厨，这时她正系着围裙，手上拿着锅铲。对于这个弟媳妇，墨琳既不觉得好，也没什么坏印象，今天却很感谢她的解围，朝她望去，她却转身进了厨房。

墨琳躺在自己做姑娘时候的房间里，旁边女儿均匀的呼吸声让墨琳的烦躁莫名地抚平了，月儿透过窗帘洒进一些斑驳的光影，墨琳此时异常清醒，可能是这些天太清闲了，为了麻痹，她每天希望用高强度的劳动来使自己的大脑超速运转。这几天她多次提出要去饭店帮忙，家里的人说什么都不愿意，只让她领着连翘在镇上逛逛，说是熟悉熟悉。

墨琳之前在电话里就跟他们商量过，可能要出国进修一段时间，把连翘寄养在这里，可能一年，可能两年，甚至好几年，他们没说话，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墨琳就当他们答应了，就狠心一次吧，虽然她知道，现在他们既同情自己，同时又恨自己不成钢。墨琳摸摸女儿的脸，在月光下，女儿紧皱着的眉头泛着微光，在梦里，她都不能好好的吗？

“墨琳？”

“娘，我还没睡，进来吧！”墨琳听出是娘的声音，明天就要走了，她知道娘要说什么，但她更知道，娘不说是不会放心的，不然她就不会这么晚还来敲门。

老太太轻轻走了进来，在床边墨琳特意挤出来的空位坐下，摸了摸外孙女的头发。“墨琳啊，娘知道你心里的苦，可是你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啊。”

“我只是想让我们娘俩活得更好罢了，不是作践自己。”

“照娘说的，娘再给你说一家，省得你这么苦。”

“娘，伤一次就够了，这第二次也不见得会好到哪儿去！”

“娘就不劝你这些了，只希望你能够多考虑考虑自己的人生大事，现在外边离婚的也多得是，这也不是件见不得人的丑事了，当初是娘没看好人，让儿受苦了……”老太太说着便哽咽了。

“娘，这件事不怪你，要不是我一直读书，没找人家，也不用麻烦您到处找人介绍。”

“唉，那儿在外面一定记得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别太拼命了，娘见你瘦成这样，心里疼。连翘丫头外面会好好看着的，你放心，有空就要多回来看看。记住了吗？老头子死要面子，不愿意说这些酸人的话，你别太介意，但你爹的心你是知道的，他就是这脾气。”

“娘，我知道，我都知道，快去睡吧。”墨琳连忙催促娘回去睡觉，她害怕她看见自己流眼泪。墨琳的眼泪从不轻易在人前流出来，此时更不愿意被母亲看到，爹娘为她操的心已经够多的了，如今又把女儿放到他们身边，墨琳觉得自己很不孝。

“连翘，要乖乖听外公外婆舅舅舅妈的话，妈妈走了，有时间会回来看你的。”墨琳故意将家里每一个人都点出来，为的是让连翘记住除了妈妈还有这么多人。但墨琳还是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女儿最后狠狠心转身拉开车门，扬长而去。

望着妈妈的车离去扬起的灰尘，连翘没有说任何话，只站在外婆身边，眼睁睁看着那些灰尘扬起，然后慢慢落到地面上。一家人站在门口，目送着那辆载着墨琳的车远去直至消失不见，才挨次回到家里，立刻觉得家里空荡了许多。

“现在要好好听话了，你妈把你交给我们，我们就要对你负责。”舅舅板着脸对连翘说道。在他心目中，这个外甥女总是不爱搭理人，可能是家变的缘故吧，但这样就更应该调教，话说单亲家庭的孩子最容易走上歪道了。从她身上，他总能看到陈启山的身影，自从姐姐离婚之后，他就一直对这个男人没什么好感，这丫头身上流着他的血，他现在恨不得把属于他的那部分给抽干。

“好了，你别在这儿吓她了！”外婆呵斥道，她知道儿子把气撒到外孙女身上了。

连翘和黄飞鹏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黄飞鹏依旧是走在连翘身后半米处，不远不近地跟着。连翘走在前面，头也不回。老远便可以看到小路上两道长长的影子，差一点便可以重叠。

“连翘！”

“怎么了？”连翘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男孩。

“没什么，只是让你走慢点。”黄飞鹏的话再嘴里回味了好久，到嘴边的时候还是换了一句。

“我习惯了走这么快！早点回家不是更好吗？”连翘冷声回应道，本来她可以按照以前对待他的方式，不理的，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冷不下脸来。

“哦！”每次两人回去总是很早便到家了，开始的时候黄飞鹏的妈妈还觉得很奇怪，不过久而久之，也习惯了，并且希望儿子和连翘丫头一起回来，还经常让儿子把连翘带到家里玩，但从没实现过。

连翘的脚步慢了下来，黄飞鹏追上她，两个人并排着，“连翘，今天你有事么？”

“怎么了？”

“要是没事的话，就到我们家玩会儿吧，我妈老让我喊你过去坐坐，顺便帮我补一下作业。”

“我家里不放心的。”

“待会儿我跟你外婆说一声就是了。”黄飞鹏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怎么也不愿意就这么泄掉。

连翘不再说话，径直往前走，黄飞鹏喜上眉梢，立马跟上她的步伐。

走到连翘外婆家门口，连翘站住没动，她知道这个时候只有外公在家，想到外公那张冷冰冰的脸，连翘就没有说话的勇气。黄飞鹏大模大样地走了进去，敲了敲门，见是李老爷子，便恭恭敬敬地喊了声“爷爷好”。李老爷子只咳了声，算是回答，朝门口望了眼，看到连翘站在门外，便不做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