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山再次回到卧室，躺回床上，杨安茹的床不大，本只为了一个人睡，现在多躺了一个陈启山，就显得有些狭窄了，陈启山只得微侧着身子，过后觉得累了，便翻过身，搂住杨安茹。

“你是不是真的嫌弃我了。”这句话用的是肯定句，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特别清亮。

“你还没睡着？”

“你真的嫌弃我了吗？”杨安茹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些许彷徨与恐惑，声线有些颤抖。

“怎么这样问呢？”陈启山耐心地回答道。

“男人不是得到了女人的身体之后就想立马把她甩了吗？我就是这个傻瓜，在给了别人身体之后还巴巴地期望着别人给我承诺。”

“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陈启山反问道。

“我只是怕，”杨安茹语气中还是带着些许颤抖，“我怕你在两边犹豫，最后我就是被舍弃的那个。”

“一定要逼我吗？”陈启山的语气中有些无奈。

“对，我就是在逼你，我一定要把你心中那优柔寡断给逼走，我不要再在这偷偷摸摸的爱情里受折磨了，我受够了！”杨安茹边说边抽噎着，“你们一家三口开开心心的样子现在还在我心里刻着，那记忆将永远在我心里保留着，我时时刻刻都被它们折磨着，求求你，给我条出路吧！”

“当你们有说有笑的时候，你知道我的心里在滴血吗？我只能远远地望着你们，别人好心问我怎么了，我只能回答说头痛，我哪里是头痛，我是心痛，哦，不，心也不痛了，它的血都要流干了，我止不住，所以它都要失去知觉了。我整天恍恍惚惚，那些场景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赶不走，是你害了我，是你是你！”

“安茹，你安静一下！”陈启山被她的眼泪给迷蒙了双眼，她的伤痛他又何曾不知晓，他只是一直强迫着自己多想想孩子，多想想墨琳，毕竟自己是真的做了对不起她们的事，他感到愧疚。但是现在看来，他更加对不起杨安茹，是他把她逼到这个地步的，她的眼泪让他心疼。“这一切我都知道，我明白，安茹，我爱你！”

三个字让杨安茹的哭泣戛然而止，呆愣着双眼望着他。

“我是说我爱你，在我结了婚之后，”陈启山避开杨安茹的目光，“世上总是有那么些事让人不安生，受伤害的至少是一方。”望着月光透过窗帘投射到墙壁上晃晃悠悠的影子，他的声音里有些哀愁。

“我不想让她们受伤，但更加不想看到你受到伤害，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心里的苦，我决定不再继续犹豫下去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低头吻了一下杨安茹的眉心，“既然你都这么勇敢，作为你爱上的人，自然不能太懦弱！”

杨安茹不再说话，安静得陈启山几乎都以为她睡着了，但是她睁着双眼，没看月光，亦没有看任何其他，她只是没焦点地沉浸到陈启山给她的承诺里去了，她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微笑，在陈启山温暖的体温的包容里渐渐进入梦乡。

陈启山这边却一直睁着眼睛等待着月光的西下，太阳升起来又是新的一天，对于这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天，他既害怕又期待。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女儿，面对墨琳，离婚这两个字怎么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这是他一辈子从来都没敢想的，他都能想象到墨琳呆滞的表情，女儿哀伤的神态。但是转过来想，他也不想再让杨安茹受到伤害，这个女人牵动着他的心，那么就让他自私一点吧，他将要背弃对李墨琳的承诺了。

一大早陈启山就起身穿上衣服了，他昨晚一宿没睡，神情有些疲倦。他的动作很轻柔，不想惊醒还在睡梦中的杨安茹。她可能正在做什么美梦在，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两个浅浅的酒窝像是装着温热的酒，他忍不住尝了一口。虽然只是早晨起床的分别，他还是感觉自己的脚步不停大脑的使唤，根本挪不动步子，或许大脑也收了她的贿赂，下达的命令不具有威胁性。

他的吻终究还是将沉睡中的她吻醒了，她就像被王子吻醒的公主一样，缓缓睁开双眼，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我走了。”陈启山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面颊，穿好外套，朝门外走去。

“你昨晚哪儿去了？”一进门墨琳便问道，语气中，陈启山听不到任何感情，仿佛她只是为了尽到作为妻子的义务，不得不这么问，只要她问了，她的任务就完成了一样。

“加班。”陈启山脱完鞋子，简单地回答道。径直朝卧室走去，见她并没有跟上来，便回过头朝身后的女人说道，“进来一下，我有件事情想要跟你说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墨琳总觉得他今天有些不正常，虽然他平时也没什么太大的热情，但她总是有没有任何依据的知觉告诉她，他不对劲。墨琳隐隐觉得他将要告诉自己的不是一件好事，但她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我们离婚吧。”陈启山背对着来人，说完才转过身子，似乎之前说那句话的时候没有勇气，现在说完了，再转过身子来时为了证实它的真实性。

“……”墨琳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生活了十二年的男人，脸上没有半点喜怒哀乐的表情。

“我爱上别的女人了。”陈启山淡淡地开口说道，仿佛这句话说的不是他，而是别的什么人。

“她是谁？”她终于开口了，在他的那句话说完很久之后，空气凝固了很久。

“杨安茹，连翘的幼儿园老师。”陈启山如实以对。

“好吧。”墨琳淡淡地回答道，脸上依旧不悲不喜。

“墨琳……”陈启山还是希望她会说些什么，尽管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多少了解她总是喜欢将自己的情绪掩藏得很深，但在这最后的时刻，他还是希望她能将情绪爆发出来，哪怕是对他吵对他闹，她什么都没有做，这样的她让他感到不安。

本来表达完自己意见的墨琳已经朝门口走去，听到身后人的呼唤，她又转过身来，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那你能不能暂时不要告诉女儿？”陈启山带着哀求的神情说道。

“我知道，我不会让女儿受到伤害的。”语气中带有着少有的坚决，说完没等陈启山再说什么便转身走了出去。听到这语气，陈启山才渐渐安下心来，她知道这点事是不会让她有什么大的心理波动的，现在他突然有些感谢那个叫尉迟治平的男人了。

墨琳走到洗手间，看着镜中的自己的脸，眼泪这才欢快地流了下来，坚持了十五年，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她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了。自己被人抛弃了，这在她李墨琳的生命中将是多么讽刺的一笔，但到底她还是得到了自由，不用再守着婚姻的躯壳了。她任由眼泪在脸颊上自由流淌，将还没来得及洗掉的妆冲花了，看到镜子里已经刻上了些许岁月痕迹的面容，墨琳还是有些淡淡的说不上来的哀愁。

再次来到杨安茹的住所的时候，陈启山是带着沉重的心情的，但见到杨安茹的笑容的时候，他便把那些沉重全都抛在门外了。杨安茹什么都没问，只将他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然后将做好的饭菜端到饭桌上。闻着面前几道喷洒着热气的菜，陈启山心中也充满了热腾腾的暖意。两个人静静地、温馨地吃完晚餐，杨安茹照旧去厨房刷碗，陈启山从身后抱住她的腰，亲吻着她的耳朵。杨安茹侧耳躲避这热气，陈启山扳过她的身子，使她正对着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蓝色的册子，杨安茹的眼泪便刷地大颗滚落下来，不顾手上的洗碗水，紧紧地抱住面前的男人。

“别哭，该高兴才是，傻瓜。”陈启山一遍一遍地擦拭着她源源不断的泪水，“我现在成了孤家寡人了，不知道我美丽的公主是否嫌弃？”说着单膝跪在地板上，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方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亮闪闪的戒指。

这回，杨安茹的泪水更加不争气地滚落下来，伸出手，让他带上那颗圈定她一生的戒指，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老公！”

陈启山站起身将杨安茹抱在怀里，抬起她那只戴着戒指的手吻了吻，将她抱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又一圈。

杨安茹在半空中大叫：“别转了，别转了！我都要晕了！快放我下来，我还要洗碗！”

“老婆大人，今天的洗碗工作都包在老公身上了！”

杨安茹听了嘟起了嘴，表示不满。

“怎么了？”陈启山不解地问道。

“应该是从今以后的碗都包在你身上了，哈哈……”杨安茹得意地笑着。

“不要吧，那你老公不是太可怜了？”陈启山故作可怜。

“你不愿意？”杨安茹作势要背过身子。

“行行行，我甘愿一辈子做你的奴隶！”陈启山扳回她的身子，轻敲了下她的额头。

“这还差不多。”说罢转过身子，动手洗起碗来，“不过今晚还是饶了你吧，你是大功臣！”

“还是老婆大人善解人意！”

墨琳早早地等在女儿学校门口，平时都是陈启山或者保姆来接女儿，今天在门口等了这么久，心里就越发觉得对不起女儿。站在门外向里面张望着，终于看到女儿不急不慢地朝外边走来，突然加快脚步，跑了过来。接过女儿身上的书包，等她喘好气之后，墨琳便牵着女儿的手朝车走去。一路上墨琳公式性地询问了几句关于学习上的事，连翘也一一简单地回答了，之后便是无限的沉默。终于连翘忍不住开口了：“妈妈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了？爸爸呢？阿姨呢？”

“妈妈来接你，你不喜欢吗？”墨琳不答，反问道。

“喜欢！”连翘掩饰不住开心。

“那不就行了！”墨琳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尖，女儿跟自己差不多高了，自己不用再像跟小孩子一样跟她讲道理了，可是这样的她，让她更加不好瞒过去。

“人家只是感到意外嘛！”连翘撒娇性地嘟起了嘴。

“好了，今天想吃什么？咱们母女俩在外面吃好不好？”

“那阿姨呢？”

“看来阿姨比你妈妈还重要啊？”墨琳故意打趣道。

“不是嘛，只是担心她一个人等咱们回去，那个滋味不好受。”

“我们吃完了再给她带回去不就是了，放心吧，妈妈都跟她说好了。”女儿的话像针一样深深地刺进她的心里，想当初自己每次都让她独自在家守着黑夜，墨琳的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捏着女儿的手上力道加重了点。

“就知道妈妈最好了！”

“好了好了，别再拍马屁了！”墨琳勾起食指，在女儿的额头轻轻敲了一下，连翘夸张地揉了揉被敲的地方，眼睛里扑闪扑闪的，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到哪儿吃？”墨琳握着方向盘，这才想起这个重要问题。

“去彩林苑吧，那儿好吃！”连翘双脚无聊得用力踏着地毯出气。

“怎么不去上林苑了呢？上次你在那儿吃得挺开心的。”墨琳目光盯着前方，没有转头。

“偶尔尝试一下新鲜的东西嘛！”

“你这个鬼灵精！”墨琳出声笑道。

“妈妈，尝尝这个，还有这个。”连翘将放在自己面前的菜一样一样夹到墨琳碗里。墨琳看着女儿像个小大人似的照顾自己，心里有些感动，又有些泛酸。“宝贝，你也吃。”这是她第一次喊女儿作宝贝，她也将面前的菜夹到女儿碗里，直到她碗里堆得像山一样高，连翘抬起头不满地抱怨，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其实她刚刚一个余光便看到陈启山和杨安茹相依相携走过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会有些悲伤，为了掩饰悲伤，她只有埋头自己消化掉。女儿是无辜的，她应该跟其他孩子一样快快乐乐地长大成人，看着女儿的笑脸，墨琳的心就像被什么撕扯着一样。

连翘刚刚低下头吃饭的刹那，看到两道熟悉的身影，她没看到那人的正面，但那背影她是怎么也磨灭不掉的，那人是自己亲爱的爸爸，旁边是个女人，连翘不能断定是谁，她看到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着话，爸爸手舞足蹈，在她的印象中，她的爸爸跟人说话很少会这样，除非他很兴奋。她相信妈妈已经看见了，不过也但愿她没有看见，她现在能做的只是听话、乖乖的。

“妈妈。我吃饱了。”连翘嘴里塞得鼓鼓的，拿起一张纸胡乱擦了擦嘴，粗鲁的动作令墨琳皱了皱眉，但随即又舒展开来，望着女儿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