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瓷这才很轻很轻几乎是踮着脚地进来，麦卓打赌自己从没见过妹妹动作这么淑女的时候。

她穿得很清凉，热裤短T，年轻的身体在少到可怜的布料中呼之欲出。

头发倒是扎了很学生气的马尾，可也因此让麦卓看到她每只都打了一连串洞的耳朵。

心脏突然狠狠地跳了两下。

一群不知名的鸟飞过门口的绿树，它们的叫声并不好听。

什么是一模一样的起点，甚至是一模一样的人。

什么又是分道扬镳。

谁可以想办法抵抗呢？

每一个人，那是命运，是世界。

庄华尴尬地站起来收拾餐桌，看到白瓷已经在客厅里坐下了，很拘谨的样子，又泡了杯茶端过去，然后就悄悄地走到厨房去了。

白瓷坐在麦卓家的新沙发上，端着茶轻轻抿了一口，湿润了饱满的嘴唇，看上去像一片被露水润泽过的花瓣。

每一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柔滑而白净的样子，透着勃勃的，近乎迸发出来的生机。

纯粹的青春，却并不一定纯净。

有多少轻柔或有力的抚摸？

有多少撩人的妩媚和故作的纯洁？

同一出戏演得久了，戏里戏外分不清出，那些角色的风韵慢慢渗入了身体内部，最终浑然天成，依然是那个你，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你。

有些东西，是同一起点于两条路上越走越远的微妙证明。

麦卓有些恍惚，一瞬间脑子里一瞬间产生许多想法，像无数流星似的划过夜空，只是每一道光都带来一阵明冽而尖锐的疼痛。

麦齐诚坐在白瓷对面，他有些尴尬，但也没有太表露出来，只是问了句今天怎么有空来爸这玩了？

白瓷低着头，几缕发丝没扎牢，垂在眼侧，和那些长长的睫毛一起组合出了某种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出的媚态。

然后她继续用那种很低的声音说爸我想借点钱。

“啊……”

麦卓一声轻呼脱口而出，很轻，但在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客厅里还是显得突兀。

白瓷脸上瞬间就浮了某种潮红。

她有某种微妙的自卑和骄傲，即使出卖自己的身体，也不会轻易向自己家的人开口借钱。

所以麦卓顿时内疚得要死，她只是真的有点诧异而已。也不清楚白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这个月的房租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房东已经很不高兴了……”

白瓷看了眼麦卓，又低下去头去。

热热的茶，一层水雾腾上来，朦胧着她年轻的脸。

“我会尽快想办法还的。爸。”

她那声“爸”叫得很有技巧，千百种感情，能让你听出你想听到的任意一种。

但是麦卓想阻止。

她想说别这样。

别这样，用这些拙劣的技巧。

还是这些技巧已经成了你的本能？

麦齐诚的表情狠狠地僵硬了一下。

他笑得很尴尬。

“白瓷说什么呢。还不还的。都是……”

午后明朗的阳光，照进不算多么宽敞但布置合理舒适的客厅，照出这是一个家，照出白瓷身上的毕露曲线，年轻而廉价。

风情。

他本来想说都是一家人，白瓷也这样想的，甚至好像都已经想好接下来怎么说了。

结果麦齐诚“都是”后面就说不下去了，组织不出话语，话到喉咙吞了下来，然后就很尴尬地停在那里，当然他吞下的不仅仅这只是一句话。

咽下一句话，吐出一把刀。

刀刃上的冷光映出青春飞扬的脸，轻轻划伤。

麦齐诚自我解嘲般地笑笑，翻了翻衣服，在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千块现金递过去。

“只有这么多了，白瓷你也知道这几年钱不好赚了，家里一堆事，我们房子也是按揭的……”

“谢谢爸。”

白瓷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然后伸出两只手接过钱来，她还是有些紧张，放松不下来，接过钱快速摸了下，就塞进随身的一个小钱包里。不知道为什么麦卓看得特别不舒服。

“爸，妈还在家，我先走了。”

“好。”

麦齐诚也不留，起身去送，麦卓跟着过去。

到门口的时候麦齐诚又偷偷塞了五百块给白瓷，然后说了句庄阿姨毕竟在家里，她看到会不开心的。

白瓷点点头，什么表情也没有。

麦齐诚又让麦卓回去，自己送白瓷出小区。

麦卓突然被一个念头折磨，她想问是不是让别人看到你有两个女儿影响不好？

又想说知道的人总归还是知道的，他们想说就说不想说自然会闭口。

在意什么呢？

在意什么呢。

这算是在问麦齐诚，还是在回答？

当然她是不会说出来的，一句话吞下来对自己只是颗没有糖衣的黄莲药，吐出来那又是一把刀。

所以只是转身回了屋内。

然后看到已经站在客厅里的庄华，她看着窗外，眼睛亮闪闪的，像一泓的水即将倾泻。

“庄阿姨？”

“这个拿去给你妹妹。”

麦卓感觉手里被快速地塞进什么东西，一看却是一沓钱，大略看下约有五千来块。

“你妹妹找到这里，肯定是遇到难处，你们是姐妹，好说话。”

庄华声音很轻，而刚才麦齐诚在门外说话声音很响，麦卓不确定她是不是完全听到了，她有些反感，但是想到白瓷应该是确实需要钱的，就放进了包里。

出门的时候庄华又吩咐了句说这钱是你爸给的，别让你妹妹多想。

“我知道了。”

麦卓回答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却在出门几分钟后越想越难受。

心里酸得厉害，偏偏碰上送白瓷离开后回来的麦齐诚问自己要去哪里。

想说去送钱，又想到爸客厅里给一千，临出门再偷偷塞五百，就扯了句慌说出去找同学逛街。

麦齐诚笑呵呵的，还说你们女孩子不是很怕晒么，怎么还大中午的去逛街。

麦卓懒得回话，她心里涩涩的，不算强烈，但止不住。

18

苏熙晨正窝在电脑前一边吃外卖一边看资料，听到声响转头一看，苏熙铭和顾一航神情呆滞地推门进来了。

苏熙晨优雅地咽下一口饭，感叹了句好大两只熊猫。

又回过去自顾自和电脑亲亲爱爱了。

顾一航靠在门边，他修长的身材优雅的姿势换个背景那就能直接登杂志了，当然，目前的状态还是需要再补个烟熏妆的，不然别人瞅着八成要以为这是吸毒过量，不知道为什么苏熙晨盯着地上他的影子，想到的却是一条有着黄金比例的人鱼。

苏熙铭则丝毫不作停留，直接飘去卫生间洗脸，半天不出来，水声一片。

顾一航刚开始还能在简陋的宿舍大门边维持他优雅的沉思者姿态，一久了就不行了，冲着卫生间就吼苏熙铭你洗个脸怎么也没完没了了，你是女人还是男人啊！

苏熙晨“啧啧”了两声，问了句昨晚你们去哪玩了，怎么鼓捣成这德行回来了。

顾一航顶着两熊猫眼幽幽冒出句，也没什么，就是蹦到两点多又去吃火锅。

“这么晚了也有火锅吃啊？”

“没，在乐队出租的地下室里DIY的，那个重庆姑娘的手艺真给力。”

“这么快就玩到一起了？一航哥你就是一条交际花！”

顾一航顿时抓狂，什么叫交际花？！还有为什么花可以被说成一条？！

苏熙晨不回答，交际花这三个字纯粹脱口而出，而要是说我觉得你刚才是条鱼肯定会被顾一航的碎碎念教育到崩溃，于是很没技术地岔开话题说了句我哥他平时都不吃辣的。

顾一航闷闷地回答就当清理肠胃好了嘛。

比如他自己就被清理得很彻底。

苏熙铭拿着面镜子长久地盯着自己的下巴看，因为是深度近视眼所以看得非常吃力——那里不起眼地长了个青春痘。

顾一航很鄙视地投过去一把眼刀。

“又不是明星也不是女人那么在意自己长相干嘛。”

“你不知道么？Lisa找过我让我在影然的写真里当模特诶。”

Lisa是林影然现在的经纪人，捧红过不少一线歌手。

顾一航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一下子冲过来用一只手握住了苏熙铭的下巴，强迫他对上自己的脸。

他们的脸距离那么近那么近那么近，擦出了闪电，擦出了火花。

苏熙晨坐在一边，他汗，暴汗，瀑布汗，成吉思汗。

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句哥为什么你的眼睛这么迷离？

苏熙铭维持着他迷离的眼神淡定的表情说我近视眼啊刚才把隐形拿下了。

顾一航又很没形象怪叫着放开苏熙铭跳开，吼着就你这个近视眼加面瘫怎么就让Lisa看中了baba。

直到苏熙晨用一种看大猩猩发飙的表情看着他，顾一航才惊觉自己也成师太了。

于是顾师太又拉着苏熙晨问着吾与苏兄孰美这种囧囧有神的问题。

苏熙铭一脸鄙视，刚才还不知道是谁在说不是明星不是女人那么在意自己长相干嘛。

不过苏熙晨还是比较诚实的，他仔细思考了下然后回答说一航哥也许可能大概你还真就比较好看，因为你长得像外国人一样，虽然我和我哥都认为对一个中国人外表的称赞成了“跟外国人一样”这实在是件很悲剧的事情，但这的确在不知不觉之间普及了，起码那些路上勾搭你的女生有一半是把你错认成亚欧混血儿吧。

顾一航对苏熙晨说一堆话听起来很乱其实还算有逻辑的话表示敬佩，也对那个也许可能大概相当无语，不过如果在孰美这种问题上再纠结一会儿，估计就得被苏氏两兄弟喷毒液了。当然如果苏熙铭真的能和林影然拍写真他还是挺支持的，事实上从小到大他对苏熙铭的选择都是比较支持的，除了和麦卓分手这件狗血的事情。

其实从昨天到现在他都在犹豫是不是应该告诉苏熙铭麦卓有个妹妹这种看起来是言情剧事实还就真发生了的事情，也许他们之间什么误会就解开了。但是想到麦卓瞒了这么久，影然也帮着瞒，自己要是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回头不被这两个女魔头灭了不可。

林影然是纯粹的女魔头，麦卓是在苏熙铭面前装淑女的魔头。

三个人又互相吐槽了会儿，顾一航和苏熙铭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外卖，两个人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皆饿得头昏眼花，可惜都是高大的男生产生不了弱柳扶风捧胸颦其里其里还有谁谁见而美之这样流传千古的事情。

结果拿着外卖还没吃几口呢，顾一航发现手机没电了，拿去充电的时候里头有一个未接电话，林影然的。

他一看时间是早上七点左右，顿时嚎叫一声赶紧回拨。

林影然总是这样，如果她打过去顾一航是关机状态，那就不会打第二个，反正开机就看到了。

苏熙铭无由来想到麦卓，有时候手机没电了她又有事找自己，一打开，总是好几个未接电话。

顾一航回拨的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来，不过不是林影然是Lisa，她说了句林影然出车祸了，现在在新台一医。

然后苏熙铭就看到顾一航拿过钱包跑了出去。

19

麦卓走在狭窄的而拥挤的镇前路。

本来就不宽的路面，各种小摊又霸占了一半多，一个开车经过这的女人被堵了很久也开不过去，用外地方言不断地骂着什么。

老旧的电影院门口贴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所谓杂技团的宣传海报，里边却只有几个艳俗的女人，那几个女人现在也就站在电影院门口宣传，脸上的妆厚得让人看了都窒息，花枝招展俗不可耐，和着旁边书摊上面的色情，倒是别样的默契。

这条路麦卓走得特别少，却几乎能记得住每一个细节。

白瓷和妈妈白一玲就住在这条狭小的街中一幢狭小的房子里，阴暗的房间，发霉的墙纸，还有狭窄的木质楼梯，走一步都要“吱呀”一声。

这不是她的家，但是她也能记住那房子的每一个细节。

脸上热辣辣的，不是痛，那就应该是天气太热或者触觉太过敏感的关系。

把皮肤赤裸裸地呈现在夏天的烈日下，那些灼烧的感觉会让自己在洗脸时看到两颊泛起很多红色的血丝。然后敷一个晒后修复面膜，冰凉凉的感觉深入肌理深处，带着抚慰性的舒适感。

有时候被蚊虫咬了，起了包，其痒难耐，就会拼命抓，抓破了才淋上花露水，辣辣痛痛的感觉，自己却觉得很销魂。

她总喜欢这样，仿佛要先伤害，才能体会弥补时的奇妙感觉。

白瓷不在家，白一玲一瘸一拐地来开门。她恢复得不是很好，脚还打着绷带，一层一层的，在夏天看着让人特别闷热特别难受。

在麦卓说完来意后，白一玲接过钱，然后看都不看一眼就朝自己女儿劈头盖脑砸过去。

麦卓后退了两步，她心里一瞬间翻江倒海，但却是努力让自己维持着面无表情的神色盯着白一玲。眼前这个行动不便的女人脸色蜡黄身体发福，颓唐的气质似乎无时不刻不散发着一种腐败的酸味。

一瞬间脑子里闪过的竟是小时候别人对自己和白瓷开玩笑，说你们俩个不是一玲生的，你看哪有妈妈这么好看女儿这么丑的。

心里不知道怎么的，苦涩得像喝下了黄莲。

麦卓看着她，想看看能不能从她身上找到些白瓷的影子，那样的话，也便是意味着找到了自己。

可是白一玲只是坐在那里瞪着自己，那种强撑起来的凶悍不堪一击。

于是麦卓弯下腰把散开一地的钱一点点全部捡起来又递过去，她以为自己会流泪的，但眼睛干涩得厉害。

白一玲一声不发接了钱，然后又全数砸过去。

麦卓弯腰，再捡。

白一玲再砸。

反复了很多次，麦卓终于有了种筋疲力尽的感觉。

然后她说，这是爸让我带来的，你不要这样。

一瞬间心里闪过的，是庄华的脸，还有她的眼睛，如一泓即将满溢出来的水。

白一玲楞了下，似乎对这个解释有些难以置信。

“拿去啊。爸给你的你真不要？”麦卓朝白一玲走近了一步，她举着钱，用一种侮辱人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

白一玲浑身发抖，她这次不拒绝了，颤颤巍巍地麦卓再一次递过来的钱，捏了捏，突然就嚎啕大哭。

她哭得那样用力，近乎歇斯底里，眼泪大颗大颗地划过蜡黄色的脸，好像下一秒体内汹涌的能量就会冲破这具连直都直不起了的中年发福身躯一样。

麦卓什么话也不好说，只能看着她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