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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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来乍到一

许多年后,七十七岁的洪征明孤独地坐在门前的大青石磙子上,总会神情木然地伸长脖子向村口张望,希望能从那个山梁梁的豁垭口看见有人走过来。这个时候他也总会想起当初阿爸带着一家人逃荒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叫做三道湾的小山村时的情景。

那时的三道湾还是一个只有四十户人家的村庄,一座座土房都依山建分列在河的两岸。河水清澈而甘洌,跳跃着游走在遍布石头的河床间,附着青苔的石头光滑、圆润,零乱地散布在河床里,享受着浪花欢快的抚摸,在天与地之间彰显着它的存在。每年三月,身裹长皮袍的藏族人都要在河边焚香煨桑,在长鼓的喧嚣声和煨桑的青烟中将金银珠宝和五色杂粮投进河水祭祀神灵,也借此向三道湾的那些汉人们宣扬这里是他们的土地,让汉人们都明白自己是为藏民耕种的奴隶这样的事实。

远离战乱的三道湾安静得像一块河滩里被溪水冲刷了千年的鹅卵石,年复一年地静坐在北方的风中,晨钟暮鼓,不闻世事,一切都么静谧安详,波澜不惊。

那时的三道湾还是藏族人居多,一个叫迭目桑吉的藏族地主统制着这里的一切。迭目家的房子建在穿村而过的河的上游,是村子里地势最高的地方。迭目桑吉认为这里的一切都是他迭目家的,所以自己家应该住在最高处,俯瞰着全村子才对,并且也应该最先喝到山泉中流出的水,最先看到山梁上升起的太阳,也最有理由离大山最近。

和众多来此定居的人一样,洪老四一家那时也不过是一个躲避战乱来这里的异乡人,语言不通加上区区五口之家这个劣势让他时时都记住了自己地位的卑微,这种卑微让他把自己当成一粒路边的尘土,在别人的不屑与冷漠中苟安于此。没有人愿意知道他姓甚名谁来自何方,也没有人关心他贵庚几何会点什么,更不会有人认为在这些鸠形鹄面相貌奇异的外乡人中日后会出现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在往后的岁月里带领大家一道去打土匪、打马家军,参加解放队伍,搞土改、划成份。

洪老四是当了逃兵来这里的。三十岁的客家人渔民洪老四在三十岁时被抓兵到了新疆,干燥的气候和不能吃饱饭的生活加上兵痞们对他这个蛮夷之人的虐待使他无法适从,更何况行军打仗。于是在做了六个月的马夫后,逃离新疆,又用了一年的时间,沿途乞讨,来到祁连山脚下这个叫三道湾的地方落了脚。洪老四乞讨到这儿的时候,六十岁的迭目桑吉看着他可怜就收留了他。又过了一年,洪老四回到老家,将妻子娘喜和三个孩子接到了三道湾。那时的洪老四只是想躲避战乱,让妻子和三个孩子能留个活命。和这里的汉人一样,洪老四也学会了种地打猎,艰难地支撑着这个家,伴随着日出日落在这种寂静的天地中看着三个孩子一天天地长大。那时的洪征明只有十三岁,和父亲一起给地主迭目桑吉家当长工,和父亲一样赤脚下地,春种秋收。

在迭目家的长工当中,老迭目非常喜欢洪老四这个汉人。这个身高五尺的精瘦汉人就像驴一样,不光整天有使不完的劲,在他家的庄稼地里锄草翻土不知疲倦,让迭目家的农活变得有序,还会做好吃的肉食,会修理家里坏了的桌椅板凳,这让迭目桑吉很高兴,甚至迷上了到厨房去看洪老四煮肉。

迭目家中牛羊肉的腥膻气味和辛辣的老烧酒气味,总让洪老四有一种恶心想呕吐的感觉,这种味道在迭目的儿子扎西身上最为浓烈,也让人生畏。年近三十的扎西生得膀大腰圆浑身散发着蛮力,独自一人就能扳倒一头五岁的牦牛并从长长的靴筒中抽出藏刀来割开脖子把血放干净。更可怕的是扎西有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横劲,在三道湾他想打死个人那也没有人敢拦着他。扎西喜欢喝酒喜欢在村里乱摸女人也喜欢打骂他看不惯的人,无聊的时候他会挎着盒子枪手握皮鞭对这个小山村进行一番巡查,喝问别那些在墙根下晒太阳的人们:“你们怎么晒我们家的太阳?”这个时候,人们都会像老鼠一样躲进家门。扎西还喜欢骑马,骑马的时候喜欢有人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给他当板凳,好让他踩着他们的脊背一抬腿就能稳跨上马鞍,他说他见过土司,土司老爷就是这么上马的。洪老四不知道土司是何等人物,只想不去招惹这个扎西。扎西曾经问洪老四一个在他看来非常神秘的事情,他说你们外地汉人做的肉好吃,女人也长得白,你能不能给我也找一个你们外地汉人的女人。这事让洪老四感到害怕,他觉得这个混蛋是不是看上了他的老婆娘喜而要出点非份的举动,可是后来扎西又说你们汉人的女人脚太大,这才让他放下了悬着的心。每天都拖着疲惫的身躯拉开柴门走进屋内,看着老婆和三个孩子有所期许眼巴巴地望着他的眼神,洪老四心中就少不了更多的悲楚,无神地看着那盏小小的油灯上跳跃的一豆灯火,他只能伸手搂搂孩子,环顾四面透风的篱笆墙,抓起麦草去填塞墙上的缝隙。有时乘着天黑,他会偷偷带一些迭目家缝制皮袄的下脚料回来,将这些碎羊皮、碎牛皮缝制成靴子套在孩子们的脚上,或是偷一点马料回来炒熟了给孩子们吃,以此来安慰老婆和孩子们那种空洞无神的眼中流露出的企盼。

寂廖的夜晚,洪老四双手拢在脑后躺在那种北方才有的土炕上,就使劲琢磨怎么能挣点钱来养家,怎么能让妻儿能吃上在老家时的那样一顿饭,更为那次荒唐的经历而懊恼,甚至情不自禁地举起巴掌扇自己的脸,娘喜问他怎么了,他不作答。因为这是个秘密,一个不能给任何人说起的秘密。

离开新疆当逃兵时洪老四顺手牵了一批军马回来,他听说这种伊犁马很有耐力,他想骑它回家,想快点回到妻儿身边。半路上住进一家大车店后,老板娘很热情地招呼他,让他住单间屋子,吃饭时加了一大盘驴肉还给他烫了一壶酒让他暧暧身子。老板娘的嘘寒问暧让他受宠若惊,当老板娘听说他是闽南人后更来了殷勤,说自己也是闽南人,十五岁时被卖到了这里,这让洪老四有了点感动。于是话也多起来,话一多也就喝多了酒。酒酣耳热之际,老板娘解开衣襟,将一对大白奶子豪放地甩出来说大哥你今晚就要了我吧。离家已有半年的洪老四哪禁得住这一对大白奶子的诱惑,咧嘴憨笑了两声便扑到了老板娘身上。第二天洪老四离店时老板娘说你昨晚睡了我还没给钱呢,洪老四说那不是你让睡的吗?老板娘说,我说让你睡你就睡啊?那我让你去吃屎你吃吗?这时洪老四的头皮开始发麻。老板娘接着说我说我是你老乡你就信啊,你这个猪头,你现在要么留下马要么留下一条腿,然后给老娘滚。洪老四这才知道落了黑,看看老板娘招来的两个满脸横肉的伙计,他两腿不由地软了下来,他想跪地求饶但一想到老板娘昨晚的招都使得出现在求饶也是没用的,于是就转身出了大车店。他想骂一句“他娘的”,但一想到北方人叫“妈”不叫“娘”,就使劲骂了句“他妈的”,这时老板娘的两个伙计齐声说你再骂一句,并跑过来准备揍他,洪老四便撒开两腿飞一般地逃走了。

没有了马,洪老四伸手搓着包袱中的五块银元犯了愁,车是坐不起的,走是没法回到老家的,他把心一横,就奔路边的一户人家去讨饭。就这样,洪老四又用了半年的时间讨饭到了三道湾的迭目家。而身上那五块银元直到又过了一年他回到福建老家时才交给老婆。

迭目家不吃鱼,也不让洪老四他们这些汉人去门前的河里摸鱼,谁要是去摸鱼吃,那是要被吊起来打三鞭子的。迭目家的皮鞭是用牛皮拧成的拇指粗的长鞭,有专门的人用它来行刑,这是迭目家的家法。洪老四在刚接回老婆孩子到这里的那个夏天就因为煮鱼吃尝到了这种鞭子。第一鞭抽在身上的时候,洪老四觉得背上被冷冰冰的什么东西划了一下,他只是哆嗦了一下,在他还没有认真体会这种滋味的时候第二鞭又落了下来。这次他的感觉要强烈一些,准确地说是疼,一种皮肤被撕裂开了的疼,他紧紧地咬住牙想挺住,可就在这时第三鞭斜裹着扫了过来,缠在了他腿上。这最后一鞭使洪老四丧失了再想挺住的毅力,他斜斜地向前一扑倒在了地上,一大泡尿顺着单薄的裤腿迅速地流出来。

洪征明目睹了父亲洪老四受鞭刑的过程,并由此对皮鞭这种役使牲畜的工具产生了深深的敬畏。在他将洪老四背回家后发现,就因为这三鞭子,父亲瘦削的脸已经扭曲,毛毡一样紧贴在头皮上的枯黄的头发中渗出不少汗珠。剥下洪老四身上的衣服时,被鞭子抽过的地方已肿了起来,像是有三条蛇缠在身上,而那蛇身上还在不断地往外渗着血水。这让十三岁的洪征明记住了迭目家皮鞭的厉害,明白这种鞭子是能让人身上肿起来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固执地认为皮鞭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东西,就像自己梦见那鞭子变成一条缠死一头大象的巨蟒一样,是一种可怕的武器,比那些刀枪棍棒更容易让一个人倒下,谁的手中要是有了这个东西他就是无可匹敌的英雄。基于这种认识,多年以后他领兵打仗时还制做并使用了这种武器。

他羡慕村子里那个动不动就起身进城的大个子汉人白良才,不光能说会道,见多识广,还把和洪征明一样大的儿子送到城里去上学,在三道湾这个几乎连外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总会有一些山外的新鲜事儿能从他嘴里讲出来。况且他不是迭目家的长工,这在当地人的眼中是非常了不起的。可是自己又没法和人家比,人家虽是汉人,不给迭目家种地干活却也有吃有穿。“人比人气死人。你就不要和人家比了!”娘喜曾经这样数落他。

洪老四在尝过了一次鞭刑后不并没有对这种让人颤栗的皮鞭产生很多厌恶,而是怀有敌意地想操持这种东西,他请求迭目让他放羊,好让他能手持这种东西驯服羊群。他的想法很简单,在人和人不平等的世道里自己不能有一点尊严地活,那就甩杆长鞭在畜牲中吆喝吆喝,来出点恶气。可是迭目拒绝了他的请求,迭目说一个汉人家放什么羊,汉人生来种庄稼干农活是好样的,放羊就不行啦,你要是在地里干得不顺心那就去挖煤吧,我迭目家人多房子多,冬天烧煤多,现在的一个窑口哪能够,你要是能行就一个人去挖煤。

洪老四做梦也没想到,迭目能开恩让他去挖煤。他想走出迭目家的大院子,看看山里还有没有能让他活得更好的出路。当然这有他一个不愿让别人知道的盘算,挖出煤然后偷偷地换粮食吃。在三道湾这个迭目家说了算的村落里,别人说话是没有分量的,迭目家繁重的劳役永远没完没了,也永远不能让他的老婆和三个孩子吃上一顿饱饭,过年时奖赏一样地给他一点猪、羊或是牛的内脏让他们尝尝肉的滋味,那已经是迭目家给他的天大的福份了。在他看来,挖煤是让他获得自由身的唯一出路,现在得到了迭目的允许,自然是喜出望外,连忙带上十三岁的大儿子洪征明来到离家十多里远的柳林滩,寻得一处露出点煤矸石的山坡,开始追寻他企盼的活路。

那时的柳林滩是一片很大的灌木林子,天蓝水清,山花遍野,流泉在山涧欢快地奔涌,雉鸡在林中漫步觅食,茂密的麻柳有一人多高,人钻进林子都会迷路,一切树木花草都会让人置身其中就忘了自己的存在。这个地方让洪老四觉得非常理想。别人挖煤都去了离此三十里的青石岭,而他却不想去和那么多他不熟悉的人搅和在一起,再说了那儿煤多但麻烦也多,还时不时地有土匪来抢掠,他只想安心地挖煤,好快点给迭目家完成那一年十大车煤的任务,否则他一家就吃不上饭。这儿离家不远,迭目家自然放心属于自己的地盘,也不派家丁来巡山,给迭目家挖煤之际再偷偷地下活扣套几只野鸡獐子什么的,这也是不费多大力就能做到的。

“儿子,你得上学读书。”置身于这样的地方,洪老四忽然间心中又升起了他的愿望,也有了很多的兴致,他向儿子讲着“靠山吃山”的道理,也为儿子规划着将来。

洪征明并不接他的话,只是埋头和他一起编柳条筐和背篓,在柳条筐底绑上两根便于拖动的木条,为挖煤做准备。

“这儿肯定有煤。这是煤碴,有煤的地方才会有这东西。”洪老四挖一会土,坐下来歇气的时候,随手抓起一块煤矸石对儿子说。

儿子问他你为什么不去青石岭挖煤,洪老四回头对儿子苦笑一下,觉得自己家还真的不能和人家白良才家比,自己只知道当长工挖煤,这儿子怎么也是什么也不开窍啊!“煤遍地都有啊,只要你肯挖就能挖到,就像金子遍地有一样。”

那时的洪老四,对挖煤倾注了全部的希望,他像个赌徒一样地与煤窑较上了劲,像个钻地的野兽一样狠命地开挖,煤窑就顺着煤矸石层的走向,迅速地向前延伸。洞口很小,仅容得下一个人进出,嘴里紧紧衔着一根两尺长的柳木棍子,棍子的一头吊着个小油灯为他照亮,小油灯不大亮,冒出的烟却很大,辣眼睛也呛嗓子,他半跪着赤脚行进在前面,用镐头刨开石碴,再用柳条筐拖出石碴倾倒在洞口外,“现在是探煤,如果真出煤了,我们就把洞再挖大一点,那样就不呛了。”他一边挖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给自己听,也像是在给儿子说,其实他心里明白这只是自己对这种生活的无奈表白。

山里面的天黑得早亮得晚,从天边洒出霞光起,洪老四就躬身钻进矿洞,到正午时分,他已经来来回回进出矿洞十多趟,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在扳倒从矿洞中拖出来的煤筐将它底朝天一扣,他的意识中除了睡觉就不在想别的。这个时候,洪老四会在煤窑口美美地睡一觉,享受那正午的阳光带给他的惬意。一觉醒来后他才会使劲地抻抻累得酸麻的胳膊和腿,揉揉被煤碴硌得生疼的膝盖和脚掌,开始吃儿子给他做的第一顿饭,然后去柳林中查看头一天布下的活扣中有没有收获猎物。儿子做的饭都是固定的,顿顿都一样,都是稀得像水一样的加了野菜的面粥。有时儿子切一点他薰烤的獐子肉或野鸡肉加进去,就会受到他的责备。他认为那是他最为得意的战利品,三道湾还没有哪一个人能用柳条做扣套住獐子的,他舍不得吃,又怕苍蝇在肉里产蛆,就把肉剔下来挂在架子上用烟薰干,下山时带回家给娘喜和两个孩子吃。有时儿子也会把那些早已风干了的獐子骨头或野鸡骨头放在水里加点野葱煮汤给他喝,这种带有浓浓醒味的汤总会勾起他对大海的回忆。在老家,这个季节里是不会有人出海捕鱼的,应该是补鱼网、晾鱼干的时节,头半天晒鱼,下半天补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要不是战乱和抓兵,打打鱼织织网腌点咸鱼干,过这种日子养活一家也还是没问题的,总比在这里给地主家挖煤要好。可是生活就是这样,它总不会按你想像的方式让你心安理得地做事。山下那处看着有点虚无的灰蒙蒙的地方,就是自己现在的家,两年前他要饭来到了这里,一年前他领着妻子和三个孩子从福建老家逃难来到这儿,老家再好也是战乱连年,这里再苦却能保命。“总得活下去呀!”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也会顺手揪下两片柳树叶子放进嘴里嚼嚼,让那种苦味在他口中缓慢地发散,借此回味一下家乡的茶叶。

“阿爸!柳树叶子能泡茶喝吗?”

洪征明看他嚼柳树叶子,就向他问这个让他无法回答的问题。他不知道柳树和茶树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为什么它们的叶子一个可以炒制成茶叶供人泡着喝而另一个连牛羊都很少吃,他只好转移话题:“叫爹!阿爸是藏民叫的。”

洪征明挠挠头,憨憨地一笑。

“儿子,你已经十三了,你知道十三岁的男人应该做什么吗?”儿子的这种憨相让他觉得现在应该必须让儿子明白一个男人从小应该有的责任,不能再提及一些诸如柳树叶子能不能泡茶这样无聊的像是傻子才提的问题。于是他就在儿子身边坐下来,耐心地讲一个男人就是要养家的道理:“你该知道养家了,爹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跟大人下海捕鱼了。男人就是要挑起养家的担子来,你看那河里的水,肯定有鱼,你妈和你两个弟弟也不知这几天里吃什么。这煤还没出来,也换不到钱,换不到粮食,可不管怎么,也不能让她们在家挨饿呀。你说怎么办?”

洪征明摇摇头,说:“总不能去抓鱼吧!”

“对!抓鱼!总不能让人饿死吧!”洪老四说出这个决定后连他自己也暗暗地有些吃惊,惊叹自己在这个时候怎么能忘记迭目家的皮鞭,但对于饥饿的恐惧在这个时候已完全占据了他的思想,反而使他变得更加镇定。他削尖一根木棍比划一番,起身抓起柳条筐像慷慨赴死的义士一样大步迈向河滩,卷起裤腿在平缓的水流中站定,心中告诫自己在冰凉的河水中不得打冷颤,瞅准一动不动悬浮在水中的大狗鱼,慢慢弯下腰,猛地用柳条筐将鱼罩住,再将尖尖的木棍隔着柳条筐的缝隙准确地扎进狗鱼身上,然后翻转过柳条筐,将鱼挑出水面。

“阿爸,你真厉害!”

在老家是出海打鱼,现在却在远隔千山万水的大山中的河里抓鱼,他觉得自己天生就是打鱼的命。听着儿子的赞赏,洪老四冲儿子咧嘴笑笑,继续捕鱼。太阳偏西的时候,洪老四已经抓了一大筐鱼,看着这满满一筐鱼,洪老四的心情就尽情地舒展开来,抬头望望远处山顶上的积雪和嵌在空中的云朵,还有满山葱笼的松柏,心中感激这雪山融水带给他果腹的狗鱼,他放肆地连连打起冷颤。

等到天擦黑时,洪老四才敢和洪征明背着经过木柴伪装过的背篓回到家中。看着这么多二尺来长的鱼,他的妻子娘喜显然被吓着了:“你忘了鞭子?”

他明白妻子受到的惊吓,也明白在迭目家的地盘上,把鱼带回家是一件非常冒险和愚蠢的事情,不光是迭目家,就是让这里的任何一个藏民知道他捕鱼,不光是挨皮鞭,恐怕他一家又得逃离这个村子。只怪自己心太贪今天抓了这么多鱼,可是这些鱼也太诱人了,让他停不了手。他的大脑迅速地想着各种应对的办法,想尽快稳妥地处理掉这些鱼。他想起了白良才,他觉得那个长得人高马大剃着光头手里时时拎着一根足有三尺长杆旱烟枪的人是个经过大世面的人,他肯定有办法。

用氆氇裹了四条大狗鱼在白良才家的地上将氆氇一摊,低头对着白良才耳朵说:“送你几条这个。”

白良才不动神色地看着他,说:“我说兄弟呀,可千万不能让藏民知道了。这藏民也怪,鱼也是肉,可就是不吃,也不让别人吃。没这个道理。”

“不知白大哥明天有没有闲工夫,能不能带我进趟城。”洪老四一脸药诚恳地说。

白良才轻轻地一笑,伸手拍了拍洪老四的肩只吐出两个字:“卖鱼?”

“哎呀,真是高人,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思。是这个想法。”洪老四自嘲地咧嘴笑笑,奉承起了白良才。

“都是苦命人,都是讨活命。你还给我来这个奉承!没得说,明天一早就去!”白良才又伸手拍拍他的肩,嘱咐他回家好好洗洗,别人人闻出身上的鱼腥味。

洪老四觉得白良才是一个非常仗义的人,不光收下自己送去的鱼,并且还答应带他进城,这就说明他是不会向迭目家告发这件事的,这个人值得信赖,能和这样的人攀在一起,洪老四心中突然间就涌起了一股自信,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从来就不怕他迭目一家才对。他回家反复洗手,又换了一身衣服,才径直来到迭目家,装作依旧胆怯一样,虽说是夏天,仍将双手笼在袖筒中,低眉顺眼地站在迭目面前不敢喘息般地叫一声:“迭目老爷!”

“煤挖得怎么样了?”迭目微微睁开眼睛看看他,继续吸他的水烟。

“快了!”

“那就好!你找我有事吗?”

“老爷,我想明天进城一趟。买几个挖煤的镐头。”

“敢进城?有山货啦?那可是我迭目桑吉的山,山上的东西也是!你们汉人要是想偷我们的东西,我就打死你们!就连你们在这儿晒的太阳也是我迭目家的,你们要好好给我干活,我会让你们吃饱饭的。不过,买几个镐头还是应该的,那就去吧!”

“谢谢老爷!”洪老四躬身而退,身后忽然响起这么一声:“你偷河里的鱼了?”

洪老四浑身一哆嗦,但他马上镇定下来,因为他知道现在抓鱼的事还不会传到迭目的耳朵里。“没有!也不敢!”

“嗯,这就好!你们汉人就是嘴馋,什么都吃。鱼是我们藏家人灵魂托付的肉身,所以你们不能吃。这个你们汉人不懂,走吧。”

洪老四没有去过城里,他甚至不知道进城的路。这一次进城用了三天时间,不光让洪老四在大山中窝了两年后再次看到了山外的生活,也让他的胆子大了起来。这源于他在和白良才共处的这三天里再次与白良才做出的比较——都喝一条河里的水,凭什么他就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不怕别人呢?他开始谋算着再多捕点鱼拿到城里来卖钱,这样会让全家能过得好一点,这样就会冲淡一些妻子对当初来这里躲避战乱的抱怨。洪老四也为此深深自责过:原本想这里是世外桃源,谁曾想这里竟然是一个大山怀抱里的连风都难刮进来的穷村子。四十户人家大半是藏民,剩下的那些汉人除了种地就是给地主迭目家做长工,一年难得有几顿饱饭。虽说洪老四在老家读过几年书,可认识几个字在这里和从没见过书是一样的,没人能理解你的见识,没人能常识你的能耐。好几次,洪老四都动了要再次离开的念头,但一想想这兵慌马乱的日子,哪儿不都一样?更为担心的是,他怕再被抓了去当兵,去做那人不人鬼不鬼的“黄皮”。

因为卖鱼得了钱,洪老四心情特别好,干起活来也格外顺手,不屑一天的工夫,他的煤窑就掘进了五六尺深,挖出来的煤矸石也格外地黑,格外地亮,甚至扔进木柴堆中都能冒出烟,他知道这下离煤层不远了。他拓宽了巷道,在巷道里每隔一段点上油灯照亮,从容地在煤窑中进出,双手叉腰欣赏洞口:“儿子,等煤出来,我们给迭目家十车,我们就不做他们家的长工了,我们卖煤,然后你去城里上学,不读书是不行的。”

挖出煤的那一天,洪老四挑了两筐煤去向迭目报喜,当然他也有另外一层意思,他想和迭目进行一次谈判。迭目看到乌黑油亮的煤在他家的铁皮炉里像木柴一样地燃烧时,高兴地拍着洪老四的肩说:“你这个汉人真不错,真有本事,别人怎么就不知道到那里挖煤呢,还跑那么远去青石岭!”

“这也是托老爷您的福!”

“你这个汉人还真会说话。”

“老爷,我还有一事相求,等给您送够十大车煤,我想剩下的拉出去卖了换点粮食。”

“这个行。我迭目家多你一个少你一个汉人都无所谓,本来你就是我收留的娃子嘛,你现在只要给我送够了煤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老迭目很大度地允诺了他的请求,只是在洪老四临出门时再送上那句告诫:“别抓河里的鱼!”

老迭目的答应如此痛快,让洪老四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心,送儿子去城里上学的事情看来是有指望了。顺利地挖出了煤加上老迭目的承诺,洪老四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好,他谋算着要用多长时间采够迭目家的十车煤,一天下几趟窑,出几车煤,什么时间去捕鱼,什么时间去套獐子和山鸡。做这些谋算的时候,他就感觉浑格身外有劲和舒畅,而最让身体舒畅的莫过于掏出裆中的玩意儿站在半山腰的煤窑口冲着山下长长地呲一泡尿,尤其是大清早起来的第一泡尿,那是他觉得浑身最为舒坦通透的时候。他喜欢一大泡泛着黄色的尿有力地呲进煤灰和碴土里时没有尿滴四散飞溅的那种让尿听话的感觉,在三道湾,除了他的尿,可能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听他的话。一天早上,当他畅快地将尿呲在煤灰上,颤了颤身体准备勒上裤带时突然发现在清晨阳光的映照下,地上有一丝金光闪了一闪,他微微地侧了一下脸再仔细看时,真切地看到了这一丝金光又是一闪。这让洪老四瞪大了眼睛。他换个角度看了看,又有那么几丝光亮在闪。于是他死死地盯着被尿冲散开的煤灰,大叫:“儿子,端盆水来!”

洪老四仔细地把煤灰捧进木盆里,慢慢地摇动木盆,将木盆表层的煤灰捧出去,等剩下盆底的那层煤灰时,冲着阳光一照,星星点点的晃眼的金光一下子跃进他眼中,想撵都撵不走,那种生就带来的在别人面前怎么也无法克制的卑怯和懦弱,现在一扫而光:“金子!”

“金子很值钱吗?”儿子问。

洪老四扭头看了看儿子,没有回答儿子的问话,也没有向儿子表达由于他对于金子的无知而引起的轻视,心中觉得不念书的儿子肯定会越来越傻。阳光下金子的光芒让他的眼前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日子肯定能好过能吃饱穿暖了,三个孩子能去城里读书了。但这一点点光芒还不能让他实现这些想法,现在仅仅是个发现,这个事还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可是金子在煤里,要等到煤烧完后才能淘出来,这样不就让别人知道了吗?“儿子,这事不能说出去!”

娘喜在看到金子的时候确确实实地掉下了眼泪。这种她出嫁时都只是听过却没有见过的东西这一次是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急忙从手腕上捋下那个银手镯来,在油灯下仔细地和这几粒数得过来的砂金比对起来。“啊,还真是亮啊!”她这样赞叹着。望着眼前这个女人,洪老四的眼睛有些迷离——他觉得愧疚。这个生就一双大脚板,总是甩着宽宽的裤管走起路来忽忽忽地脚底生风,总是那样的蓝色土布衣裤,总是在早晨一起床就面对东南双手合十遥遥默拜的女人,十七岁就嫁给他,十八岁就做了母亲,三十岁时又领着三个孩子跟着他千里迢迢地来到了这个大山中的小山村里,跟着他艰难地过活,没有一丝怨言,没有一句唠叨。每天从黎明到深夜,四处都能看到她瘦弱的身影,到处都能听到她那渔家女人的大脚板快速走动的声音。妻子像他一样勤劳,生得柔弱娇小,但骨子里有一种坚强,在他被抓兵和逃跑的那两年多时间里,她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抚养孩子孝敬公婆,还要出海打渔,没让他的三个孩子饿死,这对于他们老洪家就是最大的恩情啊!多亏了她的勤快利落,这个栖身的像牲口棚一样的屋子才有了点家的味道。要是有了金子,全家人就一定要在有金子的这个地方扎下根来,一辈子守在这儿。

发现金子增强了洪老四要在这里扎根的生存精神,可是怎样从煤中分离出金子,这是个难事。他觉得必须和白良才见识广办法多,和他一起做这件事,他心里才更有底。他悄悄地来到白良才家,支走了白良才的女人,然后悄悄地对白良才说:“老哥,我找到金子了”。

白良才还是微微一笑,也不抬眼看他,只顾抽自己的烟,直到洪老四把一个小纸包摊开在他眼前时,他才吐了口烟,在炕沿上磕掉烟灰,慢悠悠地说:“你今天能告诉我这个事,是你洪青山看得起我姓白的,那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多少年来,这里没有一个人看得起我,我隐姓埋名在这山沟沟里,就是想有朝一日能让我在别人面前也能大声地说话,让我也吆喝吆喝别人。”接着说出了自己的经历。

白良才本不姓白,和洪老四一样,他也是从外地避祸到这里的,所不同的是白良才避的不是战乱而是人祸。白良才老家在山东,因为参加当地的农会而被民团抓去坐了两年牢,在一次暴动中他又成功逃出。一心想报仇的他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用大砍刀袭击了民团,只身一人杀死四名团丁后一路狂奔逃到了保定,看到有部队在招兵,他听旁边有人报名时说姓白,于是就编了个“白良才”的名字当了兵,后来被派到西安打仗,也不知道是打谁,反正就那样打了两天两夜后被打散了。老家是回不去了,白良才就在当地一个地主家做起了长工,因为他识文断字,能写会算,地主就将他招为上门女婿。时间长了,白良才一次不小心说漏了嘴,说出了自己在山东杀人的事。他岳父半夜起身准备偷偷去报官,幸好被他发觉,情急之下打昏岳父,顺走了岳父家不少银子,和妻子一路西行来到这里。这些事情要不是当时洪老四告诉他发现了金子,他是不会向外人讲的。

“那你知道它在哪儿呢?”洪老四不免对这个山东人肃然起敬。

“你以为我真不知道?就在柳林滩!”顿了一下,白良才狡黠地笑了笑。“我去山里砍柴,口渴想喝水,就去河边捧水喝,在水中的泥沙中我一眼就看到了金子。”

“可是,那东西我可是在煤里发现的啊!”

“我说洪老四洪青山啊,你想想,那东西能在煤里吗?那东西像水中的沙子,随水走,肯定在低处,煤里面有那也只是很少的一点,多的还在河里!”

“真他妈的,好!你说的对,那我们两家就去……”说完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但他们心里都清楚,挖金子远比挖煤要难,更况他们还要摆脱迭目家的控制。老迭目还好说,他那个大儿了扎西可不好对付,扎西不光有蛮力而且贪婪好斗,更可怕的是他还有一把盒子枪和一杆长枪,他时常带着这两样东西领着藏民们去打猎,有一次甚至从山里扛回来一个女人关在自己的屋子里三天不出门地糟蹋,直到那个女人的丈夫寻上门来时才肯放她走。老迭目知道后只是哈哈哈地大笑,说男人嘛就该这样。而比女人更让他发狂的金子要是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他还不玩命地抢啊!

“我们得和这个土霸王争!”白良才说。

“是。但怎么个争法?”

“靠他的势力,和他一起挖金子。”看着洪老四狐疑的眼神,白良才顿了一下接着说,“人家势力大,我们抗不过,还不如挖出金子来给他分一些,这样就会保护我们,不然他准会像饿疯了一样来抢。”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那我们就这么干吧!明天我就和你一起进柳林滩,等金子出来再和他说。”

白良才几年前在柳林滩发现金子但秘而不宣时就有了他的主意。他想等时机来了大规模地采挖,可是洪老四的发现破坏了他的主意,他也只好顺从了。当初发现金子的时候他就仔细地观察过这个十多里地的河滩,并沿着山石和河流的走向对埋藏金子的地段做出过判断,现在要实施他的计划,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已是驾轻就熟。在一处地势平缓的地方后,在期盼金子的亢奋中,他和洪老四就像发情的野牛一样将浑身的力气毫无保留地使了出来。河滩上掏出的坑道在他俩的热情中迅速地扩大,在泥水中佝偻着身体将坑底下的泥沙用铁锅舀上来,倒在底上刻了细槽的木盆中轻轻摇动着冲洗,每一铁锅泥沙摇到最后,总能在木盆的底上找到一些细碎的金砂。这让他们忘记了赤脚踩着沙石带来的冰凉和疼痛,即使四周不断渗出的水的没过了小腿,也全然不顾。

“金子就是带着苦味的烈酒啊!虽然苦,但可以驱寒。”他用这样的话激励着自己也激励着洪老四。

淘金的活由洪老四和白良才两人干,而挖煤的活计就交给了洪征明,洪征明明白那种细活他干不了,就耐心地穿梭在煤窑里。他学着父亲的作法锯倒一棵碗口粗的白桦,锯下四截做成轮子,把柳条筐绑在上面做成小矿车,赤脚光背一个人拉着进出煤窑,出煤的速度倒也不慢。“我一个人也能挖够给迭目家的煤!”他向洪老四保证。

转眼间,秋风猛烈地吹起来,下到水里掏泥沙已让洪老四和白良才有些吃不消了。站在冰凉的水中,一会儿双腿就失去了知觉。“出来哟,老弟,这样可不行,腿冻坏了我们就完了!”白良才不时地提醒洪老四,让他别那么拼命,“黄金遍地有,你挖不完的。”随着淘金的进展,挖出的坑道也越来越深,即便他们在坑旁挖开一条小渠来引流,那渗出的河水还是将坑道淹没,于是他们只好停工,等冬天上冻后再挖。

金子给洪老四带来了更多的憧憬。最向往的就是要去城里生活,在那里造一所带走廊的房子,然后让三个孩子全去上学,就像他少年时给地主家的少爷伴读时那样,能写会算,要不然至于长大后像他一样从新疆牵着马出逃时都找不到回家的方向。而一想到马,他就会苦笑一下,并会告诫自己,若再碰上那样的老板娘他是不会上当的。现在挖出的这些金子还远远不够他去创造自己的梦想,所以他必须将挖金子当做最坚定的事继续干下去,但只能等到冬天上冻时了。

有一天,迭目家的大少爷扎西带着三个家丁来巡山打猎,横眉怒目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怎么挖我们家的煤!”扎西先来到煤窑口,气势汹汹地对洪征明叫嚷。

“大少爷,我是在给你们家挖。”洪征明胆怯地回答。

“那我阿爸知道吗?”

“老爷知道。”

“噢,那你怎么晒我们家的太阳!嗯?”扎西又叫嚷。

“我在给你们家挖煤。”

“你挖煤就晒我们家的太阳?”

“那我这就不晒了,下去挖煤。”洪征明嗫嚅着回答,起身爬进煤窑。

扎西看了看煤窑口堆积的煤,若有所思地说:“这汉人!”

扎西领着家丁向河滩中走过来时,洪老四和白良才正沉浸在刚刚淘出了一块巴掌大的金子,两人正欣喜地摩挲着金子把玩。“这家伙,偏偏这时候来。真是个扫把星,看来这块金子保不住了,还要吃鞭子!”洪老四一时慌起神来。

“别怕,先藏起来,看我对付他们!”白良才身体往下一蹲,顺势将金子塞进沙堆里。

“啊哈,你们两个老东西,在这里挖什么?嗯?”扎西一脚踩住洪老四的铁锨。

“我们在给老爷挖金子。”白良才平静地说。

“那金子挖到了吗?”

“挖到了,少爷,这儿呢。”白良才说着将装着一点金沙的玻璃小瓶递给扎西。

“就这么点儿?你们挖多长时间了?嗯?别以为我不知道,说,金子藏到哪儿了,啊?这儿是我迭目家的地盘!快说!”扎西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枪来顶在了白良才的胸口上。

“扎西少爷,就这些,全给你。你知道金子这东西它不是石头,哪能那么多呢!”白良才争辩着,“扎西少爷,有话好好说,你把枪收起来,小心走火。”

这时扎西的三个随从也将长枪横在了洪老四的胸前。

“有话好好说,你们这些汉人,偷我家的金子,你知道什么罪吗?啊?不交出金子我就打死你!”扎西恶狠狠地用枪管戳着白良才。“我就说嘛,听我阿爸说你们到这柳林子里来挖煤。不去青石岭跑到这儿来挖煤,原来你们是偷我家金子!”

洪征明远远地听到叫嚷声急忙向这边跑过来,而洪老四已经伸手从沙堆里摸出了那块巴掌大的金块双手捧到了扎西眼前,胆怯地说:“少爷,只有这点了,再没有了!”

“洪青山,你他妈的!”白良才看到洪老四拿出了大金块,一时急了,大骂洪老四。扎西一看到这么大的金块,立时两眼放光,伸手去接。也就在这时,白良才的大手铁钳一样紧紧抓住了扎西拿枪的手顺势一拧夺下枪,枪管顶在了扎西的腰上。这一切快得像风一样,扎西的三个家丁一看,扑通一下,齐刷刷跪在了地上,洪征明也被眼前的这一变化惊呆了。

“扎西少爷!我不想和你做对,我只想给你说,别在老子面前玩枪,你才多大,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动不动就耍威风。这不,在老子面前就不灵了吧!你玩的这个老子多年前就玩过。现在怎么办?”

扎西从未料到白良才有这身手,他听别人说过这个姓白的不好惹,有一身的好武艺,三五个人近不得身,可在三道湾这个地方,一切都是他迭目家说了算,就连太阳也是他迭目家的,现在这个人变戏法一样地将枪口对准了自己,他想别人的传言是真的了,一股寒意也从他脚底直贯脑门,他不由得两膝一软,跪下了。

“洪青山,把那长枪拣起来。亏你也还当过兵,这点事就吓着你了!你没听说吗,南方都闹革命了,穷人要掌天下了,别总是低三下四的。”白良才接过洪老四拣起的长枪,慢条斯理地对扎西说:“蛮子,老子就是看不起你们这些为富不仁的狗东西,你看我今天怎么给你金子。呵,看好了!他妈的!”

白良才走到扎西的三个家丁脑后,一手提起长枪,有节奏地喊着“一,二,三”,稳稳地在三人后脑上结结实实地撞一下,那三个人立刻扑到在地上。洪征明一下子高兴地叫起好来:“好好!”

那天的洪征明记住了三个让他一辈子都提精神字:“他妈的”。白良才回头冲着洪征明笑了一笑,说:“扎西少爷,听见没,我这招可是要传下去的。我们再说说金子吧。你起来!”

扎西诚慌诚恐地爬起来,低头哈腰不敢正视白良才。

“扎西,我知道这山是你家的,这水也是你家的,这金子么,也是你家的。但它是我们挖出来的,至少也要给我们一点吧。这样吧,今天我送你一些金子,算是和你平分,以后挖出的也和你平分,不过你要答应我们,这里的金子只准我们和你迭目家挖。行不行?”

看看扑地的三个家丁,扎西一个劲儿点头,连连说“行,行。”

“好,那就这样,我今天晚上就去找你阿爸,和他商量。你人不大,坏毛病倒学了不少,要是以后再敢来这里给我捣乱,今天你也看见了,”他顺手指了指那三个随从,“我就对你不像今天这样客气了!拿上你的枪,等他们醒了就走吧!”

白良才和洪老四带了一点砂金来见迭目桑吉,老迭目一看见金子,两眼放出电光一样的光芒:“哈,你们汉人真有能耐,我们怎么就不知道这里有金子呢。好了,洪家阿爸,我不要你挖煤了,煤我不要了,你们给我挖金子。”

“不,老爷,不是我们给你挖。我们和你一起挖!”白良才说。

“那不行,这里一切都是我的。”老迭目咆哮起来。

“老爷,因为你们不会挖,所以我们一起挖。扎西少爷,你说呢?”白良才扭头盯着扎西说。

扎西现在还没有从白天在柳林滩中被白良才夺枪的震慑中恢复过来,一看白良才冷冷的面孔和刺人的目光,只好点头说“是是是。”

“那好,迭目老爷,连少爷都答应了,我看就这么办吧。”说完拉起洪老四就走。

“哼,汉人要反天了!”迭目拍着炕桌大叫。

“阿爸,你不要说了,这个汉人我们惹不起。”扎西急忙上前捂迭目的嘴。“这个汉人很厉害,会杀人啊!我们惹不起。”

刚走出门的白良才听见扎西这么说,得意地笑了:“洪老四,听见没?不要怕,不就是一个小地主嘛,又没经过世面,不是我吹,这儿真要是闹起革命来,我保证让他给我当孙子!”

“闹革命?”洪老四一头雾水。

“哎呀,你不进城,什么也听不到,反正你以后别怕事就行!我不会让你吃亏!”白良才拍着胸脯说。

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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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thoutahorseHongLaoSistretchedouthishandtorubtheburdenofthefivepiecesofsilvermadesad,iscan'taffordtositinthecar,iscan'treturntotheirhometown,heputhisheartahorizontal,torethesideoftheroadofafamilytogobegging。Inthisway,HongLaoSiagaininhalfayear'stimebeggingtotheideaofthreebayhome。Andonthefivepiecesofsilveragainuntilafterayearhegavehiswifebacktotheirhometowninfujian。

Diegohomedonoteatfish,alsodon'tletHongLaoSitheirhanChinesetothedooroffishingintheriver,ifanyonetotouchthefishtoeat,thatistobehungthreewhip。Overlappingofhousewhipismadeofcowhidethumbtowhip,havespecialpeopleuseittoexecution,isthisideaofhomediscipline。HongLaoSiinjusttotakebackhiswifeandchildrentothesummerhereisbecauseeatboiledfishtastedthewhip。Thewhipinthebody,delimitHongLaoSithinkbackwhatwascold,hejustshivered,whenhehasnotrealizedthetasteseriouslythewhipcamedown。Thistimehefeeltosomestrong,accurately,pain,apainfulskintornaway,hehadatightbitingtoothwantstosurvive,butatthistimethethirdlashinclinedsweepwrappedup,wrappedinhisleg。ThisfinalwhipmakeHongLaoSilosttosurviveofperseverance,hetiltedforwardafalltotheground,abubbleurinealongthethinlegsoutquick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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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ngLaoSiaftertastedalashesandnotthrillerwhipstothisletsapersonproducealotofdisgust,buthostiletotoilforthiskindofthing,heisaskingalaplethissheep,sothathecanhandittotamethesheep。Hisideaisverysimple,fromhumantohumanintoday'sworldofinequalitycouldn'tlivealittledignity,thencastthewhipinthebeastShoutingShouting,evilspirittothepoint。Butoverlappingrejectedhisrequest,ideawhatorders,saidahanpeopleputsheep,hanChineseborntogrowcropstodofarmworkiswelldone,nosheep,ifyoudonotworkinginthefieldsthatwillgotothecoal,Iwadmanyfamily,manyhouses,wintercoal,whichcanpresentakilnmouth,ifyoucandoyouapersontoco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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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n,youhavetogotoschoolbooks。"Insuchaplace,HongLaoSisuddenlyagainraisedhiswishintheheart,alsohasalotoffun,hetoldhisson"communitiesdepend"truth,alsoasasonplanninginthefuture。

HongZhengMingdon'tpickhimup,justheadweavingwickerbasketswithhimandthebasket,tiedinthebottomofawickerbasketstodragtwobatten,preparethewayforcoal。

"There'sdefinitelyacoal。Thisisabreeze,thereiscoalwillhavethisthing。"HongLaoSidigsoilafterawhile,tositdownandXieQi,grabbedapieceofcoalganguesaidtohisson。

Sonaskedhimwhydon'tyougotothegreenstonemountain,coalminingHongLaoSitosonawrysmile,Ifeelreallycan'tandthesomebodyelsethanBaiLiangcaihome,onlyknowwhenlongcoal,howsonthisalsoiswhatalsodon'tbegintounderstand!"Coalandthelandare,aslongasyouarewillingtodigcandig,likegoldland。"

HongLaoSiatthattime,thecoalintothefullofhope,helikeagamblerandminesonthestrength,likeaburrowthebeastinthemoreliquidtheexcavation,minesoflayeralongthecoalgangue,stretchingforwardquickly。Theholeisverysmall,onlyholdapeopleinandoutofhismouthtightlyheldasticktwofeetofwillow,oneendofthestickwithasmalloillamplight,smalloillampisnotbright,butthesmokefromalarge,spicyeyesalsomakeshisthroat,hemarchedhalfkneelingbarefootinthefront,withthepickminusballast,reoccupywickerbasketsoffballastdumpedoutsidethemouthofthecave,"isnowaleancoal,thecoal,ifwewilldigtheholebigger,sodon'tchoke。"Hesaidtohimself,"dudurangrangwhilediggingalsoliketosonsaid,infactheknowsit'sjusthishelplessexpressionofthiskindoflife。

Theearlylighttodarknight,inthemountainsfromthespillingoftheskyglow,HongLaoSidevotingintomine,andatnoon,hehasbeenbackandforthinandoutoftheminemorethan10trips,tootiredtoevenspeaktoo,thedowndragfromtheminecoalbasketwillitupsidedownabutton,butsleepinhisconsciousnesswouldnotbeinwanttoother。Thistime,HongLaoSiinminesthemouthofagoodnight'ssleepsleep,andenjoythatbringshimthemiddaysun。Afterwakeup,hewillbehardtopulloutagaintiredacidmaarmsandlegs,rubbedbybreezeluohurtkneesandfeet,andgavehimasontostarteatingthefirstmeal,thengotograhameHuoKousetonthefirstdaytoseethatanypreyharvest。Sondoricearefixed,areallthesame,ateverymealisthinlikewatersurfacewithwildvegetablesporridge。Sometimescuthissonembalmbakedroebuckorpheasantmeatadded,ishisrebuke。Hethoughtitwashismostproudofbooty,threebayalsohavenowhatcanonedowithwickerbuckletrappingroebuck,hecouldnotbeartoeat,againafraidfliesproducemaggotsintheflesh,cantakedownthemeattohangitonashelfwithsmokydry,downthemountainathometomotherandtwochildrentoeat。SonwouldsometimesputthosealreadydriedroebuckboneorpheasantboneinthewaterwithalittleYeCongheboiledsouptodrink,thisisthethicktasteofsoupalwaysremindshismemoriesofthesea。Inthehome,thisseasonisnotsomeonetoseafishing,shouldcomplementthenets,dryfish,dryseason,thefirsthalffish,seasonablemendingtheirnets,yearafteryear,dayafterday,ifitweren'tforwarandZhuaBing,afishingwovenmeshpointofpickledfish,afterthistimeafeedisnoproblem,thetotalisbetterthantothelandlordhousecoalhere。Butthat'slife,itwillnotbethewayyouthinkmakesyoudothingsseriously。Belowtheplacelookedabitworthlessgrayplace,ismyhome,hewantricecameheretwoyearsago,ayearagohetookhiswifeandthreechildrenfromfujianhomefledhere,homeagaingood,alsowarraged,andhardherebutitcansave。"

HongLaoSihaveneverbeentothecity,heevendon'tknowthewaytotown。Thistimeintothecityforthreedays,notonlyletHongLaoSinestinthemountainsagaintwoyearslatersawthelifeoutsidethemountain,alsolethisboldenoughtogetup。ThisstemsfromhisagaininthreedaysandBaiLiangcaicoexistwithBaiLiangcaimakemore,drinkwaterofariver,withwhathecandowhatwewantandnotafraidofotherpeople?Hebegantocounseltocatchsomefishtothecitytosellmore,thiswillletthewholefamilycanhaveagoodpoint,itwilldilutesomewifehadcomeheretoescapethewartocomplainabout。HongLaoSialsodeepremorseforthispurpose,originallywanttohereisxanadu,whowantedtoherewasamountaininthearmsofthewindswerehardtocomeinapoorvillage。40familiesmostlytibetans,andtherestofthehanpeopleinadditiontofarmingistogivethelandlordideahomedolong,ayearafewrarefullmeal。AlthoughHongLaoSireadafewyearsintheoldbook,canknowafewwordshereandhadneverseenabookisthesame,noonecanunderstandyourknowledge,noonecouldsenseofyourability。Severaltimes,HongLaoSimovedagainwanttoleave,butthinkaboutthedaysthesoldierspanichorses,wherenotallthesame?Moreconcernisthathe'safraidtosoldierscaughtagain,todowhatthemanisghostnotghost"yellowskin"。

Becausethefishhadmoney,HongLaoSiinparticularlygoodmood,worktoexceptionallywell,alsodespiseoneday,hiscoalpitexcavatingthefiveorsixfeetdeep,digoutthecoalgangueisextraordinarilyblack,extraordinarilybright,eventhrewitintothepileofsmoke,canheknowthatthisisnotfarfromthecoalseam。Hewidenedtheroadway,andinthelaneeverypointonthelamplight,leisurelyintheminesinandout,andherhandsrestedonherhipsappreciatethemouthofthecave:"son,suchascoal,wegiveideahometencars,wewon'tdotheirhomelong,wesellt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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